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何淑贞坚决地道:“霖儿告诉我他来洛阳赶考就一定会来,这孩子绝不会对我撒谎。”
“可是,科考在每年的十一月,时候不对啊……”
“霖儿说他赶的是、是什么制科考。”
“制科?”周梁昆的眼睛一亮,“圣上刚颁旨确定了今年制科的考期,就在五月初十。”
何淑贞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霖儿他一定会参加五月初十的考试。”
周梁昆摆手道:“你别急,别急。让我想想,若是你儿子真的来报考制科,那他就会上考生名单。这我倒可以委托主考官帮忙查阅,今年的主考官还未定,不外乎朝中那几位老臣,多少都和我有些交情。”说到这里,他朝何淑贞安抚地一笑,“淑贞,你别太着急。我想,这件事情我能帮上点儿忙。”
“周大人,我……”何淑贞叫了一声,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周梁昆忙摇摇头,却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淑贞,举手之劳就不必言谢了。倒是我而今也有件要紧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何淑贞呆住了。周梁昆的脸色变得惨白:“是的,淑贞,这可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而且普天之下唯你能帮到我,老天爷今日把你重新送到我面前,是恩赐给我周梁昆的一线生机啊!”
深夜,庭州城内最大的萨满神庙里面漆黑一片,充斥着凝滞沉重的寂静。突然,大厅中央一个小小的火折擦亮了,昏黄的光晕映出一张幼童的脸,漆黑的大眼睛显得有些呆滞,又有些诡异,这双眼睛盯向大厅中央的圆柱,红润的小嘴唇翕动着:“哈比比,哈比比,你来呀,来呀。”一边叫着,他一边慢慢向圆柱走去。
大厅中央的镀金圆柱,牢牢撑起高耸的神庙穹顶,许是受到孩子的声音和他手里亮光的惊吓,圆柱顶端突起的廊檐上,一只通体漆黑的猫突然飞身跃下,沿着横亘圆顶下方的廊柱,直跑到神庙的圣坛前。它身轻如燕,矫健地跳上了离地一丈来高的圣坛顶端,那上面依稀可以看见纯金铸造的五星图符,在黑暗中依旧熠熠生辉。
这圣坛由雪白的大理石砌成,上面精雕细琢着繁复无比的黄金花纹,圣坛是拱门样的造型,哈比比就在这座拱门的最上头傲然四顾,前后徘徊。圣坛之前还筑着个浅浅的水池,池水散发出一股秽闷的腥臭气息。
幼童手持火折,紧跟着来到圣坛前,嘴里依然叫着:“哈比比,哈比比,来呀。”黑猫哈比比高踞于圣坛的顶部,一边在黄金五星的神符上摆动着尾巴,一边鄙夷地望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孩儿叫了半天,看哈比比一点儿没有下来的意图,将手里的火折一扔,三步两步跑过水池,便手脚并用往圣坛上爬去。
小孩儿艰难地沿着拱门的边沿向上爬,滑溜溜的石头上几乎没有着力的地方,好在小孩子身形纤小柔软,穿着羊皮小靴的小脚牢牢踩在凹凸状的花纹上,一点点朝上爬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黑猫的身上,并没意识到被自己扔下的火折,竟在水池里燃起了火苗,一股冲鼻的气味慢慢在神庙中散开,越烧越旺的火势将圣坛前的这方小小空间映得光亮。
小孩子已经爬到了拱门的上端,离哈比比只有几步之遥了。他一边叫着哈比比的名字,一边努力伸手去抓。可恶的哈比比却故意又往后退了一点,挑衅地看着孩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小孩儿的大眼睛闪动着喜悦的光,仍然一门心思地往前挪动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哈比比,哈比比”。
“咣当”一声,神庙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刚刚闪入门内,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神俱丧,前头那个高挑身材的贵妇人忙举手掩口,强抑住喉间将将迸出的呼喊,左手抓住身边同样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婢,两人都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
那小婢惊慌失措地低低叫了声“阿母”,被妇人用眼神喝住,这妇人此时已花容失色,漂亮的杏眼中含满了泪水,对阿月儿轻轻摇着头,她颤声道:“别大声,别大声,小心吓到安儿。”
阿月儿急得跺脚:“阿母,这可怎么办啊?安儿小少爷要是跌下来……”
妇人咬了咬牙,努力镇定下心神,急促地道:“你快去给老爷府上送信,让他无论如何要赶过来,多带些人。快去!”
“噢!”阿月儿答应着,又犹豫道,“阿母,你、你一个人能行吗?这里还烧……”
“少废话,快去!”裴素云厉声喝道,阿月儿一跺脚,扭头朝门外跑去。
裴素云按了按胸口,快步走到圣坛前,圣坛前的水池烧成了个熊熊烈焰的火篱笆,令人望而却步。裴素云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撩起长裙,毫不犹豫地就从火上跨了过去。她的双眼只是死死地盯着趴在圣坛半圆形顶部的孩子,火焰灼烧,已经热得那孩子的脸蛋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好像有些累了,也可能感到害怕了,趴在圆顶上不再动弹,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哈比比,呜呜,哈比比。”声音中带了点哭腔。
裴素云站在圣坛之下,朝安儿伸出双手,柔声轻唤道:“安儿,安儿,小宝贝,娘在这里。”
安儿听到娘的呼唤,抬起头茫然四顾,终于看到了圣坛前的裴素云,他对着娘“咯咯”笑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娘,娘,我找到哈比比了……”
裴素云眼含热泪,又努力往上伸开双臂,呼唤道:“嗯,安儿最聪明了,安儿,来,到娘这儿来。”
安儿终于有些明白了娘的意思,他沿着半圆的拱顶,开始慢慢滑下身体,朝裴素云接近。刚滑到半圆形的底端,手一松,从圣坛仰面直摔下来,裴素云尖叫了一声“安儿”,往前猛扑过去,安儿恰好跌落在她的怀里。就着安儿下坠的力道,裴素云朝后一个趔趄,直接踩到烈火之中,她却不管不顾地抱着孩子往神庙门口狂奔,裙摆一路带着火焰。刚跑到门口,正巧钱归南脸色铁青,和阿月儿带着小队人马冲进门来。
裴素云把安儿朝阿月儿手里一塞,自己便软倒在钱归南的怀中,失去了知觉。
直到第二天正午,裴素云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刚一睁开眼睛,看见守在床前的阿月儿,就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焦急地喊着:“安儿,安儿,他怎么样了?”
阿月儿赶忙安慰:“阿母,你看看,小少爷好着呢。”
裴素云这才看见安儿蹲在屋角的地上,正和那只惹了无数祸端的黑猫哈比比玩耍,不由又气又怜,眼圈一红,轻声叹道:“这孩子,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阿月儿也跟着伤心起来,抹了抹眼角,见裴素云掀开被子要起床,忙拦道:“阿母,你的脚都烧伤了,涂着药呢。”
裴素云这才感到双脚火烧火燎的痛,皱眉道:“圣坛前的水池里投了石脂,本来是为了祈祷时作法用,这回算是自作自受了……嗯,我伤得还不重吧?”
阿月儿撇了撇嘴:“那也起了一溜燎泡呢,阿母,你太可怜了。”
裴素云悠悠叹了一声:“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孩儿,我不管谁管。还好有这药,几天以后的祭祀应该能赶得上。”
阿月儿大惊:“怎么阿母?祭祀你还要去啊?”
裴素云秀眉紧蹙:“当然,我无论如何都得做这个祭祀。”
“可你的脚伤好不了那么快呀!”
裴素云凄然一笑:“为了安儿,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一点儿烧伤算不了什么。”
阿月儿低下头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期期艾艾地道:“早上老爷走的时候还说呢,让阿母安心休养,祭祀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裴素云还未及开口,钱归南从门外一脚踏入,听见阿月儿的话就接着道:“是啊,素云,我看祭祀的事情还是免了吧。”
阿月儿连忙起身让开,请钱归南坐到床边的圆凳上。钱归南轻轻抚了抚裴素云苍白的面颊,痛心地道:“素云,你越发憔悴了。”
裴素云垂下双眸默然无语,良久才握住钱归南的手,轻声道:“我没什么。倒是你日夜操劳,有太多的烦心事,还要时刻顾及我们母子,我从心里头感到不安。”
钱归南“咳”了一声:“这安儿实在太让人为难了。”
裴素云听他这么说,不觉轻声辩解:“归南,安儿是无辜的。他、他已经够可怜的了。”她仰脸看着钱归南,殷切地道,“这次祭祀我都准备好了,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你就别阻拦了。”
钱归南的脸色十分阴沉,不耐烦道:“素云,你怎么如此固执!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不要再做这些抛头露面、诡异荒谬的事情,你何故就是不听?”
裴素云急迫道:“归南,你知道的,我都是为了安儿啊。安儿他、他是因为蔺天机对我的诅咒才成了这个样子,我必须想办法破除诅咒,否则安儿永远也好不了了……”
钱归南猛然站起身,一边烦躁不安地在床前来回踱着步,一边气愤地道:“诅咒,诅咒!蔺天机死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是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裴素云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道:“我也想摆脱,可怎么摆脱?安儿每每犯病,我根本就不敢松口气,只怕眼错不见,他就遭了厄运。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太痛苦了。归南,你是知道的,凡受到萨满巫师诅咒的人,必得将自己贡献给萨满,传承巫道,有朝一日才能得到解脱。我、我想我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让安儿恢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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