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狄景晖低声感叹:“也是啊,但凡活得下去,谁来这种地方?来此地的,恐怕都像我们,是别无选择的。”
袁从英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残阳之下一片死寂的伊柏泰,又问:“蒙丹,你知道囚犯都关押在什么地方吗?”
蒙丹想了想,指着左边一处稍高的沙地道:“跟我来,咱们到那上面去,看得清楚。”
他们来到高地之上,蒙丹让袁从英和狄景晖越过最外围的土屋向内眺望,果然可以看见一座高高的木质长墙,在土屋的包围中,又围出一个内圈。在此高墙之内,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三四个巨大的圆形堡垒,但离得太远,无法看清楚。
蒙丹解释:“这木墙之内的砖石堡垒才是真正的监狱,据称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重囚。外人是不允许踏入木墙一步的,里面的情形只有编外队的人才知道。”
狄景晖疑惑地问:“木墙能关住犯人吗?似乎不够结实吧?”
蒙丹道:“嗯,这个不好说。也许正因为这样,瀚海军的狱卒才要守住最外层?”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我刚才说了,从这里要逃出沙陀碛,如果单人独行,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沙漠。所以,犯人要逃跑的话,除非一起暴动,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天边的落日又下沉了一点,灰黄一片的伊柏泰上空,突然闪烁出光芒。狄景晖指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辉,诧异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蒙丹皱起小巧的鼻尖,一时回答不出来。
袁从英却用平静的口吻道:“这应该是木墙上的刀尖,在日光映照下的反光吧。”
狄景晖恍然大悟:“对呀!有道理,所以这些木墙的顶上应该插满了利刃,防止里面的囚犯越墙而逃。”说着,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起来。
袁从英看了他一眼:“你只是服流刑,并非来此坐牢。我会替你在瀚海军营内找个差使,放心吧。”
狄景晖沉默着点了点头。
大家又观察了一小会儿,蒙丹举头望望天空:“马上就要天黑了。一旦天黑,就很难靠近伊柏泰了,岗哨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畜,一律立即射杀,根本不问青红皂白。莫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袁从英制止道:“稍等,似乎有些问题。”
蒙丹和狄景晖连忙展目细看,果然发现刚才沉寂一片、没有丝毫动静的伊柏泰营盘内,隐约有些人影在晃动,还有人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漠上飘起,丝丝缕缕地传到耳畔。
只顷刻间,从木墙内和最外围的土屋中涌出不少人来,有些在沙地上徒步奔跑,也有些骑在马上,都朝着他们所站的这个高地方向而来。
蒙丹轻声惊呼:“啊?他们怎么往这里来了?难道是发现我们了?”
狄景晖也紧张得脸色发白,却听袁从英沉声道:“别慌。你们仔细看,他们是在追人。”
狄景晖和蒙丹定睛一瞧,果然,在大群人马的前方十来步处,还有两个人影在拼命地奔跑着。蒙丹轻呼:“真的有犯人逃跑?”
狄景晖冷笑:“这两个犯人也太过愚蠢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的,怎么可能跑得掉?”正困惑着,却见那一大帮子人马纷纷停了下来,在营盘前面四散开,其中不少人爬上营盘前一个土堆的高台,嘴里发出哄闹的声音。
此时,那两个居前狂奔的人已经凑在了一处,不停地翻滚跳跃,好像是在互相搏斗。其余众人或散开在他们的周围,或高居于土台之上,哄叫阵阵,仿佛是在助威呐喊。
蒙丹吁了口气:“哦,大概他们在玩角抵吧。”
袁从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翻滚中的两人,冷冷地道:“我看不像是玩,倒像是在拼命。”
狄景晖也边看边点头:“嗯,搏斗得很激烈啊。”
正说着,那两人已渐渐分出胜负,其中之一将另一个压倒在沙地上,骑在身上奋力击打,观战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哄叫之声,倒真有些像在观摩一场游戏。那被打的人渐渐停止挣扎,很快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另一个人却不住手,继续没完没了地击打,后来干脆站起身,对着地上之人又踢又踩,看得韩斌把脑袋缩到袁从英的怀里,蒙丹的嘴唇都发白了,轻声嘟囔:“这样会把人活活打死的……”
狄景晖朝袁从英看了一眼,紧张地问:“怎么办?我们就看着?”
袁从英的声音冷硬如冰:“那你还想怎么样,去行侠仗义?再等等看吧……”
这时,那打人的好像也疲了,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沙地上。躺卧之人的身旁,黄沙上已然是大片殷红,好似盛开在沙漠上的血色之花。周围的哄喊声停了下来,伊柏泰苍凉的营地前方,骤然陷入新的寂静。太阳落到沙丘背后去了,灰色的阴影覆盖在整个伊柏泰的上方,土屋、木墙、高台,还有或站或坐的人群,都好像成了黄昏之中凝固的剪影,在袁从英他们的眼睛里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沙地上无声无息的雕塑。
空中一声尖厉的呼哨划破短暂的寂静,好像听到了号令,呆站在营地前方的那人跳起来,再次朝袁从英他们所站的高地狂奔而来。这回,旁观的人们却没有发出哄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此人奔逃。他跑了大约十来步,一支支带着哨音的利箭从高台上射出,直直地插入他面前的沙地。那人吓得愣了愣,又往左侧跑去,可紧接着另一支箭射来,再次封住他的去路。那人变换着方向奔逃,可不论他转向何方,身后总有利箭如影随形,拖着长长的哨音堵在他的前方。昏黄的暮色之下,此人好似疯子,在沙地上团团乱转,前后左右瞬间已经插满了箭镞,竟如个乱七八糟的铁篱笆,把那人围困其中。
这边高地之上,袁从英几人看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狄景晖急切地问:“这、这些箭都是打哪里来的?”
袁从英指着土堆高台,道:“是从那上面射出的,而且是一个人射的,这里太远看不清楚,但我觉得应该是个军官。”
他话音未落,又有两支箭一前一后从高台上飞出,疾如闪电,飞入铁篱笆丛,紧接着便听到一声痛苦的嘶喊,那方才还在铁篱笆丛中团团乱转、企图突破的人狂呼着摔倒在地。
蒙丹小声惊呼:“啊,他死了?”
那人倒在地上翻动着叫喊着,发出阵阵凄惨的呼号。奇怪的是,一直在旁观的人群好像一出戏终于看到了结尾,都姗姗然散开,渐渐朝营地内退去。全然不顾沙地上那具血泊中的尸体和那个在箭丛中垂死挣扎的人。
暮色更深,半空中传来羽翼猛烈扇动的声响,原来是几只秃鹫在盘旋降落,只等人群散尽,便要向沙地上那两个人发起进攻了。
袁从英朝身边的蒙丹点点头:“把你的弓箭给我。”
蒙丹愣了愣,忙摘下身上背的弓箭递过去。
袁从英轻轻拉了拉弓,招呼道:“我们过去。”他将怀里的韩斌抱到狄景晖的骆驼上,“你在后面跟随,小心点。”
“放心吧!”
袁从英和蒙丹策马扬鞭,率先跑下高地,朝伊柏泰的营盘直奔而去。还未跑到箭丛边,已有两只等不及的秃鹫旋转着猛扑下来,眼看着就要啄上人身,袁从英在马上弯弓搭箭,连发连中,两只秃鹫哀鸣着跌落在地,另外几只受了惊吓,俱腾身而起,直直地飞入云霄深处。
蒙丹跑到箭丛边,翻身下马拨开乱箭,扶着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坐了起来。那人已经神智昏乱,双手乱舞,嘴里还不住地哀号。
袁从英也驱马过来,大声问:“他怎么样?”
蒙丹从腰间解下水囊,往那人嘴里灌水,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好,他快不行了!”她看着那人吞下几口水,没听到袁从英的回答,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不远处已站好了一排人马,大约有十来个人,全是一身瀚海军的打扮,居中一人皂巾裹头,黝黑瘦削的脸上,泛白的伤痕从额头劈过左眼、鼻翼,贯穿到下颚,使整张脸显得无比狰狞。蒙丹认识此人,他正是瀚海军驻守伊柏泰的编外队队正吕嘉。
此刻,吕嘉正上下打量着袁从英和骑着骆驼刚赶过来的狄景晖。见这二人均沉默不语,吕嘉举起手中的马鞭,厉声喝问:“什么人?”
蒙丹站起身来,看到袁从英向自己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袁从英催马朝吕嘉又走了两步,才双手抱拳,朗声道:“在下袁从英,瀚海军戍边校尉,你是伊柏泰的吕队正吧?”
吕嘉皱起眉头,冷冷地打量着袁从英,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道:“戍边校尉?没听说过。把公文拿来我看看!”
袁从英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公文,双手递向前方。吕嘉身边一个矮胖军官跑过来接过公文,呈给吕嘉。
吕嘉仔细地看了一遍公文,命人将公文送还袁从英后,才随意地抱了抱拳,神情倨傲地问:“袁、校、尉。不知道袁校尉来伊柏泰有何见教?”
袁从英从容作答:“在下受瀚海军军使钱归南大人指派,辅助武逊校尉来伊柏泰组建剿匪团,清剿为患沙陀碛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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