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狄景晖好奇地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那口水井的呢?”
袁从英道:“其实当时我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想碰碰运气罢了。好在……运气还不算太糟糕。”
狄景晖笑道:“那是因为有我,我的运气一向不差。”
袁从英也笑了:“可加上我,就很难说了。”
两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少顷,袁从英接着说道:“首先是你找到的那杆铁锨,通常都是用来挖掘泥土的,农民在田间垄头用得最多。可这里是大漠,咱们暂住的土屋又是游牧人的临时居所,对牧人来说,铁锨似乎没什么用处。然后就是斌儿在茅屋里绊倒在一个铁器之上,所以我就想,也许那茅屋里面会挖有一口水井。另外,你看那个茅屋盖得其实有些多余,如果只是为了储存干柴,土屋里有足够的地方,茅屋顶端又处处破损,干柴都被雪水浸湿,可见茅屋本身不是为了这些干柴建盖的。”
狄景晖听得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这茅屋估计是为了遮盖水井的。可是……这屋子前面不是有条河吗?那些牧人只在河水暴涨的时候才来,还挖井不是多此一举吗?”
袁从英迟疑着道:“这个我也没法解释,不过我想有可能是备万一之需吧。另外,那铁锨已经锈损得不成样子了,看起来有些年头,所以我觉得这口井应该是许多年前挖的。”
狄景晖思忖着点头:“嗯,你看这漫漫大漠,到处都是沙土,有谁能想到地底下还有清泉流动?真是太神奇了。”
他看了看袁从英,微笑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爹,到这种苦不堪言的地方来戍边。”
袁从英问:“哦?你说说看。”
狄景晖点头道:“生活虽困苦不堪,心境却平和安详。只要有水有食物,能够活下去,就足可以令人心生快慰,心存希冀。坦白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非常好!如果天气不太冷,再少刮点风,有煮面条吃,那就是快意人生了!”
袁从英笑着点头道:“我比你贪心,我还想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
狄景晖连连摆手:“这样的愿望太奢侈,又很不实际,得不到满足就会心生怨愤,此乃万恶之源,不可,绝对不可。”
袁从英反问:“难道你没有一丝妄念?”
狄景晖自嘲地笑道:“在下过去就是妄念太多,把上半辈子全搭进去了。现在是有心无力咯,一动不如一静,我认命了。”
袁从英盯着狄景晖看了看,才问:“你真的打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了?”
狄景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我决定了。我打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他抬手指向东南方,道,“当然我不是说在这个大漠里,也不是在伊柏泰。我是要在那儿——庭州待下去。”
见袁从英沉默不语,狄景晖便继续顾自往下说:“庭州,我过去经营药材时就听说过许多次,大凡从西域入关的珍稀药材,很少不经过庭州的。咱们这次在庭州虽然只待了两天,可我已经看过了,庭州的商市繁盛,交流广泛,各色人物、货品,千奇百怪、无奇不有,既有中土的繁华,又没有那么多约束,我真是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地方。等熬过三年流刑,我是不可能再回并州了,也不想去洛阳或者长安,我就留在这里,在庭州,开始全新的生活。”
他越说越兴奋,双眼熠熠生辉,脸上也泛起红光,拍了拍袁从英的肩,又道:“等你剿完匪,去瀚海军赴职,咱们就一块儿在庭州落户,我还经商,你嘛,继续从你的军。说不定若干年后,你重新当上大将军,掌瀚海军军使,我呢,也成为边塞巨贾,你说如何?”
袁从英摇头叹道:“说我不切实际,不知道你这算什么?”
狄景晖嘿嘿一笑,低头不语。
袁从英极目远眺着沙海,突然发现无尽的黄色波涛上远远出现了个红色的影子。他眯起眼睛追踪那红影,直到对方来到迫近的沙丘旁,才低声道:“狄景晖,你方才的那番豪言壮语听上去虽然很动人,但因你没有全说实话,并不足信。”
狄景晖一愣:“我哪里没有说实话?”
袁从英指着那团犹如火焰般跳动的红影,笑道:“你想留在庭州恐怕还有别的理由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理由来了!”
狄景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啊”了一声,顿时满面喜悦,又立即紧张得涨红了。
等蒙丹的栗色骏马跃过河床,跑到土屋跟前时,袁从英和狄景晖也刚刚爬下沙丘,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蒙丹从马上轻盈跃下,迎面看见两人,又惊又喜地叫道:“你们还在这里?没有去伊柏泰吗?”
狄景晖跨前几步,喜不自胜地道:“没有,我们没有去……我,你、你是特意来找我们的吗?”
蒙丹俏皮地眨眨眼睛,笑着回答:“谁要找你们这两个没用的汉人男子。我是来找小斌儿的。”
韩斌此时也恰恰奔出土屋,他连蹦带跳地赶到蒙丹面前,开心地去拉蒙丹的手:“姐姐!我们在煮面条吃,你快来。”
蒙丹不好挣脱,被他不由分说拖入屋内,果然见一大锅子面条在树桩桌上冒着热气。
韩斌无比自豪地一挥手:“姐姐,这是我做的,请你吃啊。”
没想到蒙丹这次还在马背上驮来了几个皮囊的羊奶、用草窠包好的鸡蛋,还有一大包葡萄干,于是这顿晚餐便成了袁从英一行三人,自进入沙陀碛以后吃得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吃饭的时候,韩斌把他们这两天来的困境和找水的艰难都讲给蒙丹听。蒙丹虽只是听着,并没有多搭话,那双碧色澄澈的眼睛却时时闪过同情、焦急、快慰和敬佩的光芒。她也知道茅屋里的那口井,但据她说那井口的铁铸盖子盖得很牢靠,从来没有人能够打开,因而大家也并不知道下面有没有水。实际上,夏季时前面的阿苏古尔河河水充足,来此地的牧民只要从河中汲水就行了,完全不需要另外的水源。而冬季即使有牧人在此暂歇,也都是自带饮水。蒙丹很意外袁从英居然把这口井给打开了,而且还能在冬季这样的枯水季挖出水来。袁从英问蒙丹是否知道这井为何人所挖,井水的源头从何而来,与那条干涸的河流是否有关,蒙丹抱歉地回答,实际上这个地方也是几年前突骑施牧民在游牧时偶尔发现的,最初由谁所建根本无人知晓,因此对于袁从英的这些问题,她也不得而知了。
接着,蒙丹告诉袁从英他们,她离开土屋后便赶去伊柏泰找寻武逊校尉,可是那里的吕嘉队正说最近几个月都未曾见到武逊长官。蒙丹心中困惑,又不好多问,只好先返回自己的营地。她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安心,担心武逊遇到什么意外,或者因故去了别的地方,如果这样,河床旁土屋里的那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该怎么办呢?这么想着,蒙丹便再也坐不住了。她特意从营地里多取了些食水,今天一早就出发来找他们。
袁从英问蒙丹他们的营地在什么方位,蒙丹答说在河床对面往西北方向走大约一天的时间,那里有片小小的湿地,可以放牧牲口。袁从英思忖着道:“看来我昨天往东面走是错的,要是往西,也许就能找到水?或者碰上你们的营地?”
蒙丹的碧眼闪动,流转出温柔和善的光芒,她轻笑着回答:“你这汉人男子说话,一听就是没有真在大漠里过活的。大漠里面没有路,只有个方向是找不到目的地的。我们牧人代代相传大漠中的绿洲,和所有可宿营的地方,全靠许多特别的只有自己人才能认出的标记来指路。还有就是我们的骆驼和马匹,都是从小在大漠中长大,它们可比人更能识路,像最好的巴克特里亚骆驼,能够嗅出埋在地下很深处的水呢。”
狄景晖闻言连连感叹:“我说呢,你在这大漠里面来去自如,潇洒得好像在乐游原上踏青,哪像我们举步维艰,困在此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成的,呵呵,果然是无用之辈。”
蒙丹笑眯眯地瞧着面前这两个外表狼狈的汉人男子,虽然满面风尘神情疲惫,却依然举止文雅、气度从容,透露出内心的自信和真诚,他们和自己身边那些伟岸粗犷的突厥男子是多么不同啊。蒙丹生长在突骑施领地的碎叶城,几乎就没有和汉人打过交道。老酋长倒是给所有的子女都请了汉文的老师,从小便教习他们汉话和汉字,但直到老酋长去世,叔父继位以后,蒙丹才真正有机会离开碎叶,跟随哥哥乌质勒来到大周下辖的属地。蒙丹起初对梅迎春如此推崇中原的文化,如此倾慕汉人的礼仪颇不以为然,在她的眼里,汉人的繁文缛节只是浪费时间的虚伪,汉人的舞文弄墨也显得十分酸腐,远不如突厥人来得干脆实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漠里面偶遇的两个汉人男子,却让她觉得这样与众不同,让她自第一次见到之后就念念不忘,更令蒙丹感到喜出望外的是,他们还是哥哥乌质勒的好朋友。
正当蒙丹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袁从英在问:“你刚才说没有在伊柏泰找到武校尉?他根本就没有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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