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袁从英并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去牵那匹东倒西歪的骆驼。狄景晖走了这三整天,头一回看到个房屋,觉得比皇宫还要舒适,赶紧朝屋内走。进得屋中,墙根下居然还有张土炕,狄景晖再顾不得其他,往满是灰尘的土炕上一躺,便再不想动弹了。
武逊带着突厥驼夫和另两峰骆驼又上路了。他把袁从英一路骑来的马匹也留给他们,还卸下一大木桶的水、一大包馕和干面条、火折,甚至还留下了一罐子油和一小袋盐,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大包袱里,武逊提进茅屋往地上一搁,就赶紧和袁从英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逊带着另外两峰骆驼和驼夫们沿着河床向前走了很久,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他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这个地方有水有食物,相对也比较安全,这三个人要过上几天是没有问题的。只要自己把剿匪团整理好,必然派人回来接他们。武逊自言自语着,老子我还不是为你们着想,你们真要到了伊柏泰,才会知道那里有多可怕,到时候我可顾不上你们这大的小的三个累赘啊。
袁从英把骆驼和马都拴好在茅屋后的胡杨树上,等它们津津有味地啃起多汁的胡杨树根,就去茅屋里面查看起来。茅屋的角落里有柴堆,他走过摸了摸,发现大部分是湿的,茅屋顶破了一大块,肯定是下到屋里的雪慢慢融化,把木柴都浸湿了。他从柴堆顶上捡出些稍干些的,搬进土屋。这土屋大概冬季之前还有人居住过,土炕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狄景晖四仰八叉往茅草上一躺,觉得比前两个晚上在帐篷里睡地下要舒服得多了。韩斌也累坏了,趴在狄景晖的身边整个人都转进茅草堆,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袁从英把韩斌从茅草堆里拎出来,让他负责点干柴烧炕。屋子中间有个大树桩,看来是当桌子用的,他就把武逊扔在茅屋的那一大包物品也拿过来放在桌上,慢慢翻看,居然还找出几支蜡烛。天色已经渐暗,韩斌把火炕点着了,袁从英就着炕洞中的火燃亮一支蜡烛,又从地上捡起块铁皮当烛台,滴了点烛油在上头,蜡烛站牢了,这点点微弱的红光和炕洞里熊熊的火光在一起,竟给这大漠中孤零零的土屋,带来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土炕上暖烘烘的,狄景晖躺了一会儿,觉得缓过点劲来了,就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直响。狄景晖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开始在屋子里到处转悠,东翻西找。
袁从英等他折腾了一会儿,才问:“你在找什么?”
狄景晖一边继续翻着,一边道:“找锅子啊,今晚咱们有火有油还有盐,别再吃那个冷冰冰的馕了吧,再吃我就要吐了。你这包袱里不是有干面条嘛,咱们下点面吃如何?”
袁从英随口应道:“行啊,只要你能找到锅子。”
韩斌听说有面条吃,也来了劲头,跟着狄景晖一起在土屋里乱翻,被狄景晖朝旁边一推:“去!你到那个茅屋里找。”
“哦!”韩斌扭头就跑去茅屋。
袁从英把油、盐重新收回到包袱里,对狄景晖道:“我去周围看看。”便出了房间。他沿着河床来回走了一段,月光很明亮,将整条延绵的河床映照得异常清晰,比两旁低了足有丈余的河床上隔不多远就有个积水的坑洼,在月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袁从英特意凑到其中的一个水洼旁看了看,积水已被尘土沾污,人是没办法饮用的。
东南方的天边,一轮新月之下,天山山脉雄浑的黑色山脊闪烁着神秘的光辉,自它而下,则是沙丘的影子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一直来到近处的胡杨林后。在这整片不见边际的穹庐旷野之中,寂静中似乎总有难以言传的凄婉和孤独,从久远的过去而来,又将人的思绪引向难以捉摸的未来。
围着他们暂居的小土屋,袁从英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全部情况。他发现,牧人选择在这个地点作为落脚点,是经过周密思考的。如果真像武逊所说,夏天前面的河床充溢河水时,这条河流就既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阻隔来自对岸的野狗和狼群的攻击,又可以为人畜带来沙漠中最宝贵的水源,屋后的那片胡杨林,同样挡住了大漠上的沙暴,也是一重很好的保护圈。袁从英在四周的硬地上还发现了好几个凹陷下去的土坑,看去是人力所为。从土坑里已被烧成黑色的泥土来看,这几个土坑是专门用来点篝火的。袁从英蹲在土坑边细细搜索,还找到了好多块烧得黝黑的铁条和铁片,像是烧烤食物时候用剩下的。看来这些篝火堆不仅被用来吓退企图靠近的野兽,同时也帮助在此暂居的牧人们烹饪美味的食物。
袁从英想着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场,就随便捡了几块大大小小的铁片铁条,回了土屋。再看屋子正中的大树桩上,果然放了口铁锅。狄景晖和韩斌坐在土炕上发愣,袁从英便问道:“还真找到锅了?先煮水吧。”
韩斌跳下炕来把他拉到桌前,噘着嘴:“哥哥,这锅子全都锈了,不能用的。”
袁从英一看,铁锅内外果然都锈迹斑驳,拿手一摸就沾上黑红的铁锈,他冲着韩斌笑了笑:“看来你今天还是吃不上面条。”
韩斌扁了扁嘴,几乎都要哭了,袁从英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肿起来一大块,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韩斌带着哭音抱怨:“我刚才去草棚子里面找锅子,地上有个铁疙瘩,绊了一跤,好疼!”
袁从英想了想,把自己捡来的一块最大的圆铁皮放到桌上,沾了点水擦干净,让韩斌把馕掰成小块,平放在铁片上面,还在馕上洒了点盐和油,塞进燃着柴火的炕洞里面。不一会儿,烤饼的香气就充满了小土屋,取出来一尝,果然又香又脆,三人这才津津有味地吃了个饱。
狄景晖连连赞叹:“很好,很好。这才是原汁原味的塞外美食,比面条好多了。”
韩斌拉着袁从英的胳膊道:“哥哥,这个好吃,可我还是想吃面条。”
袁从英刚点了点头,狄景晖插嘴道:“等明天那个武校尉带我们去了伊柏泰,你想吃什么都容易。”
袁从英抬眼看了看狄景晖,轻声道:“你真这么想?”
狄景晖一愣:“是啊,怎么了?你觉得有问题?”
袁从英摇摇头,随后任狄景晖再问什么,他都不开口了。
桌上的蜡烛很快就燃尽了,袁从英要节省着用,不肯再多点一支。狄景晖和韩斌本已累得筋疲力尽,吃饱喝足往炕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为了防范野兽,袁从英还是去屋外点起一堆篝火,他守在篝火前一坐又是大半宿,实在是太累了。虽然户外的彻骨严寒还能让他不至于沉睡,但头脑中也时时有些半明半暗的恍惚,好像一忽儿又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人亡命天涯时的情景,当时便是这样,即使疲困得几乎要死去,也还是要强迫自己保持警惕,否则下一刻就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当然,现在的情况还有所不同,那时候他还可以一时泄气到恨不得死了算了,如今他连这样自暴自弃的权利都没有了,因为他必须活着,才能保护好屋子里面的那两个人。真的万万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塞外生涯会如此开始。
为了找件事情做,提提神,袁从英拿来那个生锈的铁锅,从地上抓起坚硬的细砂摩擦锅子上的锈斑,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居然把铁锅里的锈斑全部磨光了。就这样好不容易挨过了最深沉的黑夜,远端的天际开始初露曙光,袁从英觉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到屋内去唤醒狄景晖,让他去守篝火。因为已是黎明,狼群基本上不会再来了,点着篝火只是以防万一,所以他才能勉强放心让狄景晖代替自己值守。狄景晖倒休息得很不错,醒来就感觉精神焕发的,兴冲冲地跑去屋外准备看大漠日出,袁从英便躺到炕上昏睡了过去。
还没有睡多久,他突然被一阵异样的响动惊醒了。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袁从英从炕上一跃而起,下意识地探手往身边去摸武器,什么都没有摸到。他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空着两手翻身跳下土炕,清晨朦胧的曙光从敞开的土屋门外照入,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狄景晖,僵硬着身子站得笔直,身边还有一人,红衣轻甲,青铜面具,看身形倒不高大,比狄景晖还矮一个头,但是右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正牢牢地抵在狄景晖的脖子之上。
袁从英看着这个情景,心中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在这个荒芜的大漠中,他只想着要防备野兽的攻击,万万没料到最后还是遭了人的暗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睡得懵懵懂懂的韩斌这时也从炕上爬起来,看到门前二人的样子,又惊又怕,低呼着“哥哥”,就缩到袁从英的身后。袁从英伸出左手抚摸着韩斌的肩膀,轻声安慰:“别怕。”
也许是多年来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所形成的直觉,袁从英对于面前这个杀手并不感到丝毫的畏惧,此人身上完全没有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青铜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在看到韩斌以后,似乎还闪出一抹柔和的光。当然,这都只是感觉,隔着一个屋子的距离,又背对清晨微薄的光线,其实袁从英只能看到那个杀手的整个轮廓,但他就是觉得很松弛,没有什么紧张感,以至于想和对方开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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