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是。”女人点头,又不放心地问,“三思,撒马尔罕的案子可都处理妥当了,你看官府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还有,还有……他肯定不会起疑?”
武三思皱眉道:“咱们的计划很周到,做得也干净利落。我料想京兆府和大理寺那帮蠢货查不出什么来,到最后就是个无头悬案。至于那厮嘛,哼,他会不会起疑,不是还要问你?”
女人的神情略显恍惚,低声道:“有那条项链在,他应该不会起疑的。况且……他一直都很信得过我。”
武三思观察着她的样子,酸溜溜地问:“怎么?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吧?”
女人愣了愣,抬起头来,冷冰冰地道:“我的心都已经死了,哪里还谈得上舍不得!”
武三思张开双臂,女人略一迟疑,便坐到他的膝上。武三思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肩膀,冷笑道:“你啊,还是跟着我罢,我的小妖精,仙姬儿……”
这天傍晚,当武逊将袁从英三人留在大漠之中一块干涸的河床边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武逊本是个疾恶如仇的坦荡之人,平常最不屑的就是阴损的小人行径,今天自己竟然也做出了类似的事情,他的良心无法控制地展开了自我谴责,但是再一想,武逊觉得还是能够自圆其说的。过去这三天,他一路上带着这两大一小三个人从庭州到沙陀碛,实在是受够了。
大漠是最严峻而残酷的,这样的环境需要的是坚忍和踏实,任何懈怠、自大和脱离现实的幻想,在别处可能还有生存的余地,但在这里,面对的就只能是死亡。武逊带着袁从英、狄景晖和韩斌自三天前离开庭州,便始终在质疑,这几位从神都洛阳来的前高级军官和落魄贵公子,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屁大小孩,他们真的做好面对大漠生活的准备了吗?
武逊临走之前,曾向钱归南要求武器枪械和驼马牲口,来充实他要去建立的伊柏泰剿匪团,因此这次上路,除了带上袁从英一行三人,他还带了个由三峰骆驼和两匹马组成的小分队。骆驼和马匹身上都担着王迁给剿匪团准备的武器和其他辎重,当然还有他们这一路所需的食水等物。此外,小队中有两名庭州当地的突厥驼夫负责伺弄牲口。武逊和袁从英骑马,骆驼由绳索牵引在一起,一名驼夫骑着其中一峰在最前面带路,狄景晖骑一峰骆驼,韩斌和另一名驼夫共骑最强壮的一峰骆驼,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刚上路,武逊便觉得事事不顺。首先是这几峰骆驼,竟没有一个看上去强壮机灵,三峰骆驼鼻子上的毛都已泛白,不用看齿口便知道是超期服役的高龄牲口,驼上一点东西就不肯迈步,一路上走走停停,驼夫要不断地下地喂食、吆喝甚至鞭打,它们才万般不情愿地往前挪动,遇到沙丘更是要将它们背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才能拖着它们越过沙丘,这时候所有的辎重便只能由武逊、袁从英和那两名驼夫自己背过沙丘了。
因为初次在饭铺里面和袁从英的遭遇,武逊的心中始终存着疙瘩,况且作为一名常年驻守边疆的普通军官,他对来自京城的高官显贵本来就没有任何好感,故而对袁从英的戒备之心更甚。一路行来,武逊发现袁从英这个人平常神色冷峻、沉默寡言,脸上几乎从来没有笑容,看上去相当高傲,于是心中对他便愈发不爽。尽管在路途中,袁从英主动帮忙背负行李,对食宿行也从不提任何要求,料理起杂务来还蛮能干,但武逊就是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特别是想到这么严肃孤傲的一个人要来做自己的副手,武逊更感到如芒刺背,实在难以接受。
真正让武逊操心和担忧的还不是这些,去到伊柏泰以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他并不是没有预测。钱归南其人的狠毒狡诈,武逊在庭州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但武逊一心剿匪,也顾不得其他,只盼着自己那一腔热血,能够为了大周,泼洒在沙陀碛最险峻的沙砾荒滩之上,也比天天在庭州和钱归南、王迁这样的小人周旋,受气憋屈还无处伸张要痛快得多,所以他无条件地接受了钱归南的任命,匆忙踏上去伊柏泰的路。王迁给他准备的牲口够老迈,武器枪械更是差强人意。临出发前武逊仔细检查了那些随便捆扎起来,外面用麻布包裹的刀枪和弓弩,发现全是锈迹斑斑的失修之物,用这样的武器别说剿匪,就是在大漠中猎杀些野物谋生,都不能顺手。武逊虽然很失望,但还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了。有总比没有好,他想好了,在伊柏泰安顿下来以后,他再从这些枪械中挑选些勉强能用的重新打磨。武逊赌着口气,要让钱归南和王迁他们看看,无论怎样给他武逊穿小鞋,设置障碍,他还是能够办成事,剿成匪!
从庭州到沙陀碛,一路经过片片绿洲、农田和村舍,眼前的景致由生机盎然渐渐地变为荒芜萧瑟。等走了一整天之后,就很少再能看到茂密的树丛和清澈的池塘了,阵阵西北风刮来,风中满是黄灰色的沙雾,虽然大家都做了准备,用纱布蒙住了口鼻,可一天走下来,仍然是满口满鼻黄沙粗涩的味道。第一个晚上他们在一片长满芨芨草的滩地上扎营。随便找个胡杨树根往下挖,不一会儿就冒出清水来,可惜又苦又咸,只能给骆驼和马匹喝,人还是得用骆驼背的木桶中的水解渴。武逊没有心情,不肯生火做饭,只拿出几块冰冷的馕充饥。从庭州出发还兴致勃勃的狄景晖第一个晚上就蔫了不少,他终于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了。
荒漠上野狼成群,为防狼群袭击,武逊吩咐整晚燃着篝火,他让两个驼夫轮流值守,睡到半夜不放心,起身亲自去查看,却发现袁从英独自守在篝火旁。武逊有些诧异,忙问怎么回事,袁从英随意地回答说他看那两个驼夫一路也很疲惫,便让他们去休息了,自己代他们来值守。武逊虽感意外,但很快想到也许这是神都来的校尉要显显能耐吧,就决定先不动声色。第二天晚上,袁从英仍然彻夜守护篝火,白天也不露倦怠,倒真让武逊心中隐约有些佩服,但是很快发生了一件事,又改变了武逊刚刚对他建立起来的好印象。
第二天他们已经深入到了沙陀碛的内部,眼前除了连绵起伏的沙丘和粗砾相间的平地,便再也看不到其他景物了。虽然是冬季,白天的沙漠中并不酷热,没有烈日的灼烤来消耗大家的体力,但朔风骤起时沙尘漫天,整个天空在瞬间便会变成漆黑一片,不要说举步维艰,连呼吸都成问题,武逊和突厥驼夫在大漠周边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算能勉强适应,另外三个便十分狼狈了。再加上骆驼不得力,本来半天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到夜间宿营时人和牲口各个都筋疲力尽了。狄景晖有些受不了了,一路上不停地询问何时能到伊柏泰,武逊懒得理他,只说还要好几天,心中更加认定此人就是那种根本吃不得苦的纨绔子弟。
这天夜半,武逊又去检视篝火,发现袁从英仍在独自值夜,想着自己对人家不理不睬的也实在不像话,他便上前坐在袁从英的身边。武逊不善言辞,面对袁从英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坐着发愣,没想到这位袁校尉还要寡言,看武逊过来,连招呼都不打,只是静静地盯着篝火沉默。
武逊坐了半晌,实在耐不住了,便搭讪着问袁校尉是否有对付野狼的经验。他原想着袁从英或许会吹嘘一番,却万万没料到袁从英竟说自己身边没有兵刃,如此要抵御野狼确实比较困难,因此想请武逊从所带的兵械中找把刀给他,或者是弓箭也行。武逊登时窘得面红耳赤,他才不信袁从英会没有随身的兵刃,必定是看出来瀚海军给他准备的军械有问题,乘机嘲讽他罢了。
这天夜间沙漠中的气温降得很低,帐篷外头真冻得死人,武逊本来还想下半夜换下袁从英,让他回帐篷休息,这番对话一出,武逊立即气鼓鼓地起身,将袁从英撇在原地再不愿理他。回到帐篷中躺下,武逊兀自气恼异常,看来中原来的武官就是心眼多,为人更是刻薄,他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袁从英和他一起去伊柏泰组织剿匪军,内忧已经够多,如果再添外患,这剿匪便成一句空话了。
第三天武逊就有意带着驼队慢慢偏离正途,朝伊柏泰偏西的方向走去。路上的沙丘越来越高、越来越密,走过每一座沙丘都很费劲。猛烈的西北风吹起沙尘,人只有下地步行才能避开最厚密的风沙带,因此走得比第二天更慢。到了午后,最年迈的那头骆驼已经虚弱地迈不动步,几乎是靠驼夫强拽着一路前行了。武逊带着小队勉强穿过一片稀疏的胡杨林,终于来到一片平坦的坚硬荒原上,这里地面上的黄沙比别处要稀薄很多,一丛丛的枯草从荒地上枝枝丫丫地伸展出来,还有小片的积水潭点缀在枯草间,也许是积雪融化而成的吧。
武逊左右四顾,正前方略高一些的坡地上,竟出现了一座黄泥堆砌的小屋,旁边还搭着个简陋的茅棚,屋后小片的胡杨林挡住了风沙,使得这座小屋和茅棚在狂风中得以幸免。武逊长舒口气,领着小队来到小土屋前,便对袁从英道:“袁校尉,这里是片干涸的河床,夏季暴雨期间,河里的水还挺大的,所以有游牧之人在这里搭建了落脚之处。因白天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天要到达伊柏泰必须要连夜赶路,比较危险,况且一匹骆驼也走不动了。我建议,袁校尉你带着狄公子和这孩子今天就宿在此地,总比在野外搭帐篷要好多了。等我明日到了伊柏泰,再另遣驼马来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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