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呜”的一声怪叫从脑后传来,袁从英猛转过身,就见一小团黑影蜷缩在雪地之上,蹬了蹬腿就不动弹了。原来是只野猫,袁从英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得十分可笑。他把衣服拢上肩膀,刚想回屋,面前的枯树丛中飞快地跑出一个矮小的身影,嘴里大叫着“哈比比”。直接扑到了黑猫身旁,抱住那猫的身子号啕大哭。
袁从英看得又诧异又好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人身边,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低声招呼:“喂,这是你的猫吗?你再仔细看看,它应该还没死。”
那人浑身一震,慢慢回过头来,袁从英仔细端详,只见他形容幼小,分明还是个孩子,看上去比韩斌都要小好几岁,一身胡人孩子的装束,还戴着顶毛皮小帽子,煞是可爱。只是满脸泪痕,眼神呆滞,样子有些奇怪。
袁从英蹲下身,笑着朝那孩子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几句。哪知道那孩子突然目露凶光,哇哇大叫,拼命朝袁从英撞过来。袁从英一把捏住他的小胳膊,忙问:“你干什么?”
那孩子也不说话,就是死命挣扎,龇牙咧嘴地冲袁从英吐着唾沫,发了疯似的。袁从英心想,也许这边塞的小孩听不懂自己说的话,误会自己杀了他的猫,所以才会这样癫狂,正在寻思该怎么办,手里的孩子突然眼睛朝上一翻,舌头伸出嘴巴老长,喉咙里咔咔的声音乱响,全身抽搐着连连蹬腿,随后便软瘫在袁从英的怀里。
这下袁从英倒有点儿茫然无措了。他慌忙试了试小孩的鼻息,还挺粗重,他晃动着孩子的身体叫了几声,一点用都没有。地上那只惹祸的黑猫醒了,刚才袁从英的雪团只是把它砸昏,现在这牲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冲着袁从英怀里的孩子“喵喵”乱叫,搞得袁从英更加心烦意乱。他抱着小孩刚站起身,面前的树丛中又闪出一个人影。
袁从英皱起眉头朝来人看,心里嘀咕着,这个早晨真够热闹的。那人看见他怀里的孩子,正要往前冲,又犹豫地停下了,躲在树丛的阴影中,冷冷地命令道:“快把孩子放下!”听声音原来是个女人,虽然竭力掩饰,语气中的慌乱和焦急仍相当明显。袁从英对她鬼祟而倨傲的态度很有些不悦,便反问:“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黑影中的女人沉默着,袁从英能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明显是焦虑非常,对这昏迷的孩子关切至极。袁从英心中有些不忍,便抱着孩子朝她走过去,那女人向他伸出双手,声音颤抖着哀告:“求求你,把他给我。”
就在这时,袁从英怀里的孩子醒过来了,听见那女人的声音,便也朝她张开两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娘……娘……”
袁从英不再犹豫,轻轻将孩子递到那女人的手中。
那女人紧紧搂着孩子,把脸埋在孩子的身上,低声呜咽着:“安儿,安儿,叫你不要乱跑……吓死我了。”
安儿攀住娘的脖子,回头到处乱看,继续嘟囔着:“哈比比,哈比比。”
袁从英明白他的意思,从地上捡起那只乱叫的小猫,也送到安儿的手中,轻声道:“看好你的孩子,看好这只猫。”说完,转身便走。那女人只是低头不停地摩挲着孩子的脸蛋,并没有注意到袁从英离开。
大清早,袁从英和狄景晖便离开馆驿,前往庭州刺史府的衙门。一路之上,狄景晖始终兴致勃勃。他昨天刚到庭州,还没来得及欣赏这个西域重镇的风貌,就被袁从英反锁在馆驿之中,今天才得以一睹芳容,就忙不迭地东张西望。
庭州地处西域腹地,北邻沙陀碛,南面天山山脉,东临戈壁荒漠,环绕它的大部分地区不是高山峻岭就是荒漠沙海,可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漠绿洲。时值冬末,植木凋敝,还看不到生机盎然的绿意,但街道两旁千姿百态的房屋、路上样貌打扮五花八门的行人、喧哗热闹的集市,还有供奉着截然不同的神灵,却比邻而居,相安无事的萨满教、祆教、景教等各式寺院、教堂和神庙,都看得人眼花缭乱。完全可以想象,当春天降临的时候,天山上冰雪消融,滋润着干涸的土地,满山遍野的花草怒放,这个城市将会是如何的色彩缤纷,绚丽多姿。
狄景晖还没来得及看尽兴,两人就已来到了庭州刺史府的衙门前。这座刺史衙门倒是按中原官署的式样兴建,高耸的黑色琉璃瓦屋顶,夹在大片高高低低的白色圆顶建筑和黄泥灰堆起的方形民居之间,显得十分突兀。袁从英在门房递上自己的戍边调令和大理寺出具的狄景晖的流刑判决,便与狄景晖一起耐心等候。
果然不出他们的预料,没过多久,一个身披甲胄、头顶纱笼的军官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将二人直接引进了刺史府的后堂。
后堂中,钱归南笑容可掬地请二人坐下,过问了旅途和住宿的情况,便开始长篇大论地表达起对当朝宰辅狄仁杰大人的无限景仰之情,以及对狄袁二人遭遇的同情和感慨。他的这番谈话显然是做过充分准备的,竟将狄仁杰从政以来的事迹逐一叙述,有些二三十年前的往事连袁从英和狄景晖都闻所未闻。二人边听边互相交换着眼神,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甚至感到有些荒谬。
总算钱刺史大人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茶,袁从英捡了个空,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对狄景晖在庭州下属伊柏泰服流刑的具体安排。钱归南胸有成竹地笑起来:“哎呀,袁校尉莫要着急,本官早就为狄公子盘算好了。二位昨日才到的庭州,何不先休息休息,赏玩这西域边城的风光,伊柏泰嘛,过一段时间再去也不迟。”
袁从英也微笑着答道:“钱大人,这样不太好吧。钱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出发前狄大人曾嘱咐过,万不可因为他的缘故打扰到州府行使职责。另外,卑职也想尽快在瀚海军赴任。”
钱归南眼珠转了转,应道:“有理有理,狄阁老为人为官都这么光明磊落,真令人钦佩。这样吧,现已到了晌午,本官想请狄公子和袁校尉共进午餐,关于今后的安排,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狄景晖和袁从英一齐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午饭就摆在后堂上,钱归南请袁从英和狄景晖入席,王迁作陪。袁从英看桌上多副碗筷,知道还有人要来,便向狄景晖使了个眼色。狄景晖会意,看来这位钱大人葫芦里装的药还挺复杂。果然,尚未酒过三巡,门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一人大步迈进后堂,向钱归南抱拳行礼:“钱大人。”
钱归南招呼:“武校尉来啦,快坐下。”
武逊往桌边扫了一眼,看到袁从英,不由得愣了愣。钱归南以为他是见到陌生人纳闷,便赶紧给做了介绍。三人互相见礼,袁从英只当从没见过武逊。武逊脸色阴沉着,也坐了下来。
自武逊进门之后,此前一直喋喋不休、精神亢奋的钱归南就换了个模样,说话变得有气无力,也不再把酒布菜,甚至连脸色都发灰泛黄起来,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饭桌上顿时气氛沉闷,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狄景晖毫不在意,依旧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菜。
武逊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地问:“钱大人,您今天让武逊来所为何事?武逊公务繁忙,还请钱大人快些示下。”
袁从英听得一乐,心想此人果然耿直,居然这么和上官说话。
钱归南以手撑额,做出副困顿难支的样子来,低声道:“武校尉,你昨天所说的沙陀匪患之事,令本官十分焦虑啊。本官昨晚彻夜难眠,反复思量,直感这件事情不仅牵涉到商路安定,更影响到我大周天朝威严,实在是事关者大……想我庭州官府,深受圣上和朝廷的嘱托,以维护北庭地区的通商秩序和治安为要务,哪里想到在我的治下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我,怎么还有面目去见圣上,又如何面对庭州的百姓和来往西域的各国商团啊……”
武逊拼命耐住性子,才把钱归南这通言不由衷的胡扯听了下去。
狄景晖本来只顾吃喝,扫到一耳朵“匪患”,好奇地问:“沙陀匪患?怎么回事?庭州不是有个瀚海军吗?干吗不去平匪?”
钱归南的脸上顿显尴尬之色,支吾了几句。袁从英一直紧盯着他,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恶毒的冷光,不过转瞬即逝。
武逊紧接着逼问:“钱大人,您到底想怎么办?”
钱归南似乎头痛欲裂,拼命按着太阳穴哼哼唧唧:“武校尉,本官身体不适,你说话小点儿声。”
武逊不情愿地低下头,马上又抬起来,依旧逼视着钱归南。钱归南长叹口气,指了指袁从英:“亏得神都来了这位袁校尉,本官才算是有了主意。”
袁从英一愣:“我?”
武逊比他更急,吼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钱归南无奈地摇头:“唉,瀚海军日常军务十分繁忙,腾不出额外的人员来处理匪患。本官要向朝廷请兵支援的话,一则开不了口,二则也怕旷日持久,更加耽误剿匪。我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万全之策。万没想到,今天迎到了袁校尉来沙陀戍边,这真是久旱甘雨啊,我沙陀碛匪患指日可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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