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武逊顿时语塞,恼羞成怒道:“这……你管不着!”
那人微微一笑:“那你也管不着我。”
武逊勃然大怒,指着那人的鼻子大叫:“放屁!爷爷我今天还管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穿着校尉军服?为什么我从来没在瀚海军见过你?快把官凭路引呈给我看,如若不然,爷爷我立即将你收监!”
那人就像根本没听到武逊的话,回头扬声叫道:“伙计,我要的酒菜都做好了吗?”
店伙计提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纸包和一个小酒坛子,跑过来放在桌上,点头哈腰地道:“都,都好了。”
那人点点头,往桌上扔下些钱币,提起纸包和酒壶,起身就朝门外走去。武逊气得眼前都冒出了金星,跳起来跺着脚嚷:“弟兄们,给我拦住他!”
他带来的那干人等早已看得火冒三丈,此时呼啦啦便堵在了那人的面前,一个个横眉立目,咬牙切齿。
那人停下脚步,直视着武逊,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了,如果你是在执行公务,我一定会回答你的问题。但你聚众酗酒,肆意谩骂,根本就没有执行公务的规矩,所以你最好还是让我走。”
“你、你!”武逊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干脆一挥手,众人朝那人就拥过去。那人往后一让,身形快如闪电,众人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两条长凳一左一右扑面飞来,众人躲闪不及,纷纷被长凳砸倒。武逊还要抢前进攻,刚刚才从腰间拔出长刀,就觉右手臂一阵锐痛,长刀脱手落地,后背上又被猛击一掌,武逊本已醉得脚步虚浮,连冲数步,往前扑倒在其他人的身上。
满地的叫骂喊痛声乱作一团。等这些醉鬼蒙头蒙脑地从地上爬起来,哪里还能找得见那人的身影。食肆外黑黢黢的街道上空,再度白雪飘飞,冬夜无边无际,寂寥深邃。
等袁从英冒着风雪,回到庭州官府开设的馆驿时,韩斌已经趴在门边眼巴巴地等了好久。袁从英把带回来的酒菜放到桌上,轻轻拍着韩斌的脑袋,笑着说:“等急了吧,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韩斌嘴里塞满吃食,含含糊糊地回答:“嗯,饿死了!哥哥,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吧,我都担心死你了呢。”
“担心我?你这个小机灵鬼,我还用不着你来担心。”袁从英说着,转头看看横躺在榻上的狄景晖,问,“怎么不想吃?看样子你还不饿?”
狄景晖闭着眼睛,大大咧咧地回答:“不饿?哼,被你锁在屋子里面一整天,就靠点凉水和碎饼度日,我已经半死不活了,起不来了!”
袁从英轻哼一声:“行啊,那样也好,我买的酒不多,刚够一个人喝。”
“酒?”狄景晖从床上一跃而起,往桌前一坐,两眼放光地凑在酒坛子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唉,一个多月都没闻到这股子清香了。”
袁从英满斟了两杯酒,和狄景晖各自干杯,两人接着痛饮了好几杯,狄景晖畅快地鼓掌:“咳!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整整三个月都在寒风暴雪里赶路,我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长的冬天,全身上下都快给冻住了。还亏得有这些酒啊,才算能暖暖心肝。”他看了看袁从英,笑道,“你今天好兴致啊,居然想到买酒?事情办得很顺利?”
袁从英仰脖又喝下一杯酒,苍白疲惫的脸上浮现出微薄的血色,他微微摇头,笑道:“只许你有兴致,我就不能也偶尔有些兴致?”
狄景晖一愣,忙道:“当然可以。我巴不得你的兴致越多越好呢。”
袁从英苦笑了笑:“不过这种兴致也就是最后一次了。今天我把剩下的一点儿钱都花光了,咱们弹尽粮绝了。”
狄景晖呛了口酒,连咳几声,才憋出句话来:“我说呢,原来你是破釜沉舟了啊。哈哈,也好,从明儿起就吃官粮了。啊,对不对?”他见袁从英低头不语,便撞了撞他的胳膊。
袁从英深深叹了口气,才道:“今天我去瀚海军府递上戍边调令,结果在军营外面等了一整天,根本没有人来理睬我。”
狄景晖也呆住了:“啊?为什么会这样?”
袁从英面沉似水,低声道:“今天我在军营外面待了一天,据我观察,瀚海军的军纪十分松懈,早晚两次点卯松松垮垮,前后拖了很长时间,人似乎都没到齐,上官也不加以惩治,看上去就是在走过场。另外,军营里的秩序混乱,队伙标旗杂乱无章,步骑军械都没有按规矩摆放。”
狄景晖随口应道:“你倒看得仔细。”
袁从英正色道:“瀚海军是我戍边的军府,我当然要尽快熟悉。关键还不止刚才说的那些。”
“那关键是?”
袁从英紧握起拳头,狠狠地道:“关键是我在瀚海军的营盘外面晃了整整一天,换了许多角度观察军营内的情况,虽然没有入营,却可以说将营内的状况掌握了八九不离十。而一整天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值哨过来盘查我,阻止我。你说,这对一个边疆驻军来说,不是特别危险的吗?”
狄景晖皱起眉头不说话,袁从英停了停,接着道:“今天瀚海军没人理睬我,明天我就直接去闯庭州刺史衙门。”
狄景晖鼻子里出气:“哼,难道刺史大人就会理你?”
袁从英冲他一笑:“所以还得要动用你这个流放犯,明天咱们一起去。”
狄景晖一撇嘴:“干什么?我这个流放犯还能帮你的忙?”
袁从英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敢说明天咱们一定能见着刺史大人。”
狄景晖会意地笑起来:“你这个人,鬼心眼其实比谁都多。”
韩斌嘴里咬着块鸡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袁从英伸手过去取下鸡肉,将他抱到榻上,小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才回头轻声道:“我去买酒菜时还听到些话,似乎这个庭州刺史也有些古怪,明天咱们就去会会他。”
狄景晖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你我一个是流放犯,一个是戍边校尉,还是赶紧找人把我们安置了要紧,别没事弄得自己好像黜陟使!你啊,全是跟我爹学出来的坏毛病。”
袁从英听得愣了愣,也笑了:“你说得倒有些道理,我是得改改。”
两人继续喝酒聊天,直至二更敲响,俱感困倦难支,便各自洗漱了睡下。五更刚过,袁从英惊醒了。自小时候开始习武,他就养成了每天五更即起锻炼的习惯,除了极少的几次重伤卧床之外,一直坚持到现在。
袁从英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冰冷刺骨。狄景晖说得不错,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他们一路向西向北,总是走在最最酷寒的冬季里面,昨天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庭州,却仍然见不到一丝大漠绿洲的春意。
袁从英下榻朝门外走去,后背上一阵一阵的痉挛和刺痛,令他呼吸艰塞。袁从英苦涩地笑了,大人嘱咐过很多次,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可这漫长的冬天实在太难熬了,即使是他,也会有意志力枯竭的时候。
室外还是漆黑的冬夜,昏暗的天空中晨星寥落,袁从英踏着积雪走到一棵云杉树前,折下根长长的枝条,挥了挥,感觉倒挺称手。把若耶剑留给狄仁杰以后,他的身边就没有一件可用的武器了。袁从英想,等入了瀚海军,首先要给自己找一样兵刃,最简单的钢刀就可以,他习惯用刀,况且战场上杀敌,刀比剑更实用更有力。
想到瀚海军,袁从英的心中又涌起一阵不快。昨天上午到达庭州以后,他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在馆驿,自己便立即去瀚海军府报到,却未曾料想到是那样的局面。整个旅途虽然艰难,他的心中对从军戍边始终抱有很大的期待。正是这种对塞外烽烟和大漠金戈的向往,支撑着袁从英离开狄仁杰,也给了他坚强面对被贬遭辱的处境、带着伤痛一路西行的全部勇气。不是不了解军队的现实,也不是不懂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但人总要给自己找寻精神的寄托,尤其是他这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
不,袁从英摇头摒弃纷乱的思绪。永远都不泄气,这是他为人的准则。边塞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质疑和彷徨,为时过早了。反正无论自己受到何种待遇,他都要尽一切努力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好。昨天袁从英选择先去瀚海军报到,就是为了能够把握住局面,结果却遭到冷遇,但这一整天的经历也让他断定,面对庭州官府和瀚海军府,必须要使用些非常的手段。利用狄仁杰的名头来做文章,是他从心底里憎恨的行为,但是为了能给狄景晖寻求一个相对较好的环境,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想过这些,袁从英静下心来,缓缓调整气息,站定、起势,手中的树枝舞动生风,脑海中杂念顿除,一套刀法练完,浑身寒意祛尽,僵硬的后背松弛了不少,虽然疼痛依旧,头脑却清醒了,胸口的憋闷感也随之减轻。
看着树枝上和地下干净的积雪,袁从英突然起了玩兴,他解开上衣,捏起雪团,将雪抹上前胸和肩膀,用力摩擦,皮肤很快变得通红,热辣辣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袁从英正打算往后背也擦一点雪上去,猛地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头也没回,就将手里的雪团往后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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