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医生的签名很潦草,看不出叫什么名字以外,其他字确实很工整。”我说,“不过,医生之所以写字潦草,是因为每天接待的门诊病人比较多,而且写的大部分字都是套路化的东西。并不排除有医生写字就是很工整。”
“那倒是。”大宝点点头。
“从病历来看,他确实是像有脑血管病变的症状。”我说,“医生也是这样怀疑的,所以说是‘脑血管疾病待排除’。可是,不知道他拍了磁共振没有。”
“现场是没有找到磁共振的片子。”张法医说,“二院就诊的人不多,所以如果拍了片子,可以稍等片刻立即拿到,这过两天都没拿回家,估计是没拍。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侦查部门已经去医院调阅病案资料了。”
“早知道,这本病历应该让他们带去,问一问接诊医生两天前接诊的情况。”我说。
“这个没事,一会儿我们去解剖尸体,可以取脑做病理检验。不过,我一会儿也会安排人去问。”张法医说。
“我去吧。”陈诗羽接过了病历。
我点了点头,走进现场房间内的卫生间。卫生间里也收拾得比较整齐,蹲便器刷得很亮。虽然卫生间很小,但在蹲便器上方安装了一个淋浴头,是可以在里面洗澡的。洗澡连接的热水器在公用卫生间,也不存在气体中毒的可能性。洗脸池上放着一个塑料盆,盆里还有一小汪积水。
见卫生间里一切正常,我又走进了北阳台。同样,阳台也很小,正中间放着一个可以挪动的晾衣架。晾衣架上晾晒着一件T恤和一条平角裤头。我伸手摸了摸,T恤很干燥,但是裤头却似乎还有一点潮湿的感觉。我皱了皱眉头,思考着。
“现场情况就是这么简单,从现场的状况来看,确实不是一起命案的现场。”张法医说道,“但关键还是在尸体解剖上,要不,我们抓紧时间?天都快黑了。”
冷冷清清的解剖室外,站着两个人,是金剑工地上的负责人。虽然程城市警方依法告知了金剑家属要进行尸体解剖工作,但是其家属却持反对意见。也就是说,最终我们的解剖工作,还是强行解剖。根据法律规定,公安机关有权对尸体进行解剖,并告知死者家属到场,如果死者家属不同意的,只需要在笔录上写明。不过,尸体解剖是需要见证人的,所以警方叫来了工地负责人。
从表情上看,工地负责人是一脸不愿意,他们站在解剖室门口不愿意进去,嘟嘟囔囔地说:“我们都说了,这几天他都是病怏怏的,肯定是病死嘛。”
张法医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担忧。我伸手拍了拍张法医的肩膀,鼓励他应该对自己的判断有自信。
因为是夏天,死者的衣着非常简单,又没有什么异常,所以衣着检验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褪下死者穿着的平角内裤的时候,由于光线的反射,我注意到死者大腿内侧一直到腘窝(3)的皮肤上,似乎沾着几条黄色的印记。若不是有光线反射,这和皮肤颜色相近的浅色印记还真是不容易被发现。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蹭了一下,发现这些印记是可以被擦下来的。
“这是什么啊?臭的。”大宝说。
确实,我也可以闻见指尖的臭味,于是说:“还能是什么?大便。”
“啊?大便失禁?可是?”大宝说。
我蹙眉想了想,似乎心里有了底,于是说:“别急,先检验尸体再说。”
尸表检验也进行得非常快,因为死者除了手脚是青紫色、外耳道有血性液体溢出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异常。整个尸体的表面,我们倾尽全力,也没有找出任何新鲜的,抑或是陈旧的损伤。看起来,金剑对他的身体真是足够爱护了。
“损伤是真没有,不知道这个手脚青紫是不是提示机械性窒息呢?”小杨法医问道。
“不不不,肢体末端青紫,是身体内部缺氧的迹象,还原血红蛋白透过肢体末端的毛细血管呈现出青紫色。”大宝说,“所以,只要是呼吸衰竭的死者,都会出现肢体末端的青紫。比如脑干损伤、疾病猝死、机械性窒息,都是有可能呈现出这些状态的。死者的口唇颜色正常、面部苍白、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眼睑也没有出血点,这些都提示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点了点头,暗想大宝最近真是发奋用功学习基础理论,进步很是显著。
既然尸表没有损伤,而怀疑的损伤重点在头部,于是我和张平法医开颅的同时,让大宝和小杨法医进行胸腹腔的解剖检验。
“看到没,颈部肌肉也没有损伤,器官没有明显的淤血迹象,心脏表面没有出血点,关键是心血有部分是凝固的,这都证明并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大宝一边检验一边对小杨法医说,“心血不凝才是窒息征象嘛。”
我们都是熟练工了,所以在他们检验完胸腹腔的时候,我们也取出了脑组织。
死者的脑组织下面黏附了不少凝血块,这让张法医一惊,说道:“哟,出血主要集中在脑底,这不会真是脑血管畸形吧?”
脑血管畸形破裂出血,易发在颅底。而且,颅骨骨折容易引发的是硬膜外血肿,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硬膜下的血肿。看起来,这样的状况真的是很像自身脑血管疾病导致的脑出血。不过,毕竟出血是在颅底,颅底的硬脑膜和颅骨贴合得非常紧密,所以一旦发生骨折,造成硬膜下血肿也是正常情况。而且,如果不是有骨折,依旧解释不了死者外耳道出血的情况。所以,我并不担心,开始检查死者的脑干。
“你看,因为颅底出血的缘故,脑干被挤压进枕骨大孔内,形成了脑疝。这样的压迫,足以导致死者死亡了。”我指着死者脑干上的压迹说道,“大宝,你让小杨缝合吧,你来对死者的脑基底动脉进行注水实验。”
这是法医检验中,发现死者脑血管病变破裂的最直观的办法。因为有凝血块附着,肉眼很难直接发现血管破口,从脑基底动脉环中用注射器注入液体,如果闭合的脑血管出现溢水,就可以发现是在哪里有血管破裂了。
硬脑膜在颅底和颅骨粘得非常紧,为了仔细检查颅底,我费劲地用止血钳夹住硬脑膜剥离。而在此时,大宝的注水实验已经完成了。
“脑血管是好的,没有发现破裂口。”大宝说。
站在一旁的张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当我剥离开硬脑膜后,死者的颅底赫然呈现出一条横贯左右的骨折线。
“真的是颅底骨折啊!”张平更是松了一口气,“颅底骨折肯定是外力所致了,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这是打击的,还是摔跌的。”
“外力导致颅底骨折、硬膜下血肿、脑疝而死亡。”我确定了死者的死因,说,“颅底骨折可能是头部直接受力,也有可能是脊柱末端受力,力量传导到枕骨大孔而导致。不过,这一条骨折线虽然是在颅中凹,但却没有经过枕骨大孔,所以,排除力量传导所致,是头部直接受力所致。”
“你看,你看,还真是隔山打牛啊。”大宝说,“头皮没有任何损伤,哪来的颅底骨折?”
“会不会是头部摔跌在柔软的物体上,所以在头皮上肉眼观察不到损伤?”张平法医又开始有些担心了。毕竟如果是自己摔跌死亡,那和疾病猝死的道理是一样的,无法和不同意解剖的死者家属交代。
我闭了会儿眼睛,想了想,说:“现场地面是粗糙水泥地,床面有不平整的竹席,两者都非常坚硬,摔跌到地面和床面,一定会导致头皮的擦伤。墙面虽然是刷着乳胶漆,但是很容易蹭下来,而且撞击墙面难免头部和墙面的位移,一定会导致擦伤,可是死者的头部没有伤,也没有脏。桌子倒是光滑,但是碰撞之后,桌子上的塑料瓶一定会倾倒,但是并没有。其他就没有可以摔跌到的地方了,现场的衣柜都是布制的。”
“还有,死者原始的位置,是半躺在床上,这正常吗?”张法医问。
“这个有个体差异,这样的损伤,大部分人是立即失去行动能力和意识了,但也不排除有人具备短暂行动能力的可能性。”我沉吟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比例尺放在锯开的死者颅骨边,说,“来,拍照。”
“这人颅骨也薄,对吧?”连一旁拍照的林涛都知道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说:“前几天洪萌冉的颅骨也是很薄,今天这个金剑的也是很薄,就连最厚的额骨也只有三毫米,可见他的颅底应该更薄,更容易骨折。所以看起来,很多颅骨骨折的发生,都是和死者自身的个体差异状态有关。”
“这个拍照有意义吗?咱们还是得先分析出来他的颅底究竟是怎么骨折的吧?”大宝有些着急地说道。
“有没有意义,得以后才知道,但我们现在必须要拍。”我笑了笑,说,“咱们这个案件中,既然死者头皮没有损伤,那么基本是可以排除直接打击或者摔跌所致了。”
“啊?都排除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去导致颅底骨折?”张法医问道。
“这个问题,今天上午大宝还在和龙东县的赵法医背书呢。”我指了指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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