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哑巴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看着他捂住脸龇牙咧嘴地怪叫,我不再理会他了,扭过头来观察一下此时的态势,哎哟!城里的人数不占优势,已经形成敌众我寡的局面了,几乎每个穿白色汗衫的人周围都有两三人在跟他比画,看得出来已经有人吃亏了,被打翻在地还不了手。马涛也让几个对手围住了,他手里的板带连接着铜扣舞得密不透风,虽说到没见马涛吃亏,但已经被对手形成围攻之势,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破绽,弄不好还得挂彩!我几步蹿到马涛附近,手里的匕首在那几个对头身上毫无章法地乱捅、乱刺。当事者迷,已经都乱了套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捅了几个,但自己的身上同时也挨了几下,当时可顾不上这么多了,也没觉得哪儿疼、哪儿有伤,只是发疯一般地跟对方乱打。
5
下面咱就再说说石榴,小石榴提着军刺把老哑巴的三轮车夫从车座上捅了下来,他算是跟这个倒霉蛋儿杠上了。石榴人比较单薄,他小细脖儿水蛇腰,往那叉着脚一站真跟个简易圆规似的,要是论滚在一块儿的话,石榴不会是任何人的对手,能让石榴在历次打架中没吃过什么亏始终屹立不倒的原因,就是他的聪明和那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机灵劲儿。石榴也深深地知道自己跟任何一个对手滚在一起,他都占不了便宜,所以他在历次的打斗中都会坚守一个不让对方近身的原则,此时的石榴亦是如此。只见他在三轮车夫的面前辗转腾挪,猫蹿、狗闪、兔滚、鹰翻、蛤蟆蹦、骆驼纵全用上了。可以说这个小石榴不是在和车夫打架,更像是对车夫的一种挑逗和愚弄。车夫光着个膀子,下身穿一条油渍麻花蓝色涤卡裤子,一条几乎已经糟了的红色布腰带,把自己的裤子卡在肉嘟嘟的肚腩上,露出酒盅般大小的肚脐眼儿,裤腰在腰带上翻翻着,裤腿往上卷卷着,脚下一双洒鞋趿拉着,“踢里踏拉”一直追着石榴打。车夫手里拿着一块扁铁打成的短刀,有那么五十厘米左右长,追在石榴后边连砍再剁。石榴利用小树林里的树木当作自己的掩体,步伐轻快灵活,忽东忽西,跑位飘忽不定地跟车夫周旋。我想甭管谁跟石榴打一架,都得越打越冒火,他那种打法根本就是勾人火去的,跟条泥鳅似的让你逮不着摸不到,瞅冷子他就给你来一下,然后你还就再也抓不着他了。石榴本身劲儿也小,也知道下手的轻重深浅,他手里拿着一把军刺,并不下狠手,只拿着军刺尖儿在你身上点卯,这你受得了吗?石榴在前面跑,车夫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追了一阵,车夫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缓脚步,想歇一会儿喘口气。偏偏在这个时候,石榴又一次返回头来,照着车夫的屁股上捅一个小眼儿,再一次把车夫的火给激了起来,跳起来嘴里骂着大街,吹胡子瞪眼地要跟石榴拼命,石榴扭头又跑。车夫气急了,追不上你我那手里的家伙飞你个坏小子,想到此处,车夫一甩手将手里的那把刀奔着石榴就飞过去了。这下石榴没有预料到,正往前跑着,车夫飞过来的刀子就到了,正砸在石榴的腿肚子上。石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转头看见车夫赶了上来,此时要想再次起身已经来不及了,在他没有站稳之前肯定会被车夫从后面一把抱住,那可别想再脱身了。不过石榴就是石榴,他并不急于起来,而是在地上一个翻身,双手在身子两侧支撑地面,双脚对着车夫,兔子蹬鹰似的一通乱踹。车夫怕让这小毛孩子踹到裆部,不停变换方向寻找下手的机会。石榴在地上跟个陀螺似的,身子不住地打转,两脚始终对准了车夫,一见车夫要往自己身上扑,石榴就把自己手里的军刺对着车夫举起来,弄得车夫不敢贸然上前,只好拿自己的两只脚狠狠地踢向石榴。石榴是连闪带踢带踹,气得车夫咬牙愤恨,实在不解气、不解恨就低头在地上找他的那把飞出去的刀,等他转身去捡地上的刀,石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车夫屁股后边狠狠踹了一脚,气得车夫三尸神暴跳,太阳穴冒火,七窍生烟。石榴这个鬼难拿的玩意儿,让车夫恨得咬牙切齿,又一次跌跌撞撞地跑起来追打。追不到几十米这车夫就彻底没体力再追了,双手拄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差把舌头吐出来了。身形精瘦、体态轻盈的石榴倒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绕回身来又从后边给了车夫一刀,反复这么几次,把这个车夫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6
还是那句话,说时迟那时快,从城里的和西头的在小树林打起来,到我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过是几个回合。双方打得兴起,却没意识到有一个近乎致命的失误——定这场群架的地点选错了。
当时的小树林后面有一道高墙,墙里头是驻军,现在的长虹公园里的地下家具城,以前就是地下军事工事,据当时的传说是那个地下工事里面是个导弹基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听到小树林中的群殴之声,有几个大兵爬上瞭望哨,见到大墙外有一伙子人在闹事儿,那可不能不管!部队大院的大门位置在现在的长江道上,其实这块地界儿的大致方位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八十年代以后没有驻军了。大兵们从大院里跑步出来,向左一转,过了长江道桥,再向左转,沿着青年路一直向前,得跑到现在的长虹公园的东门,也就是现在的西市大街和青年路交口的位置,才能抵达小树林一座小桥的桥口,这座桥是唯一一座连接青年路和小树林的桥,从部队大院正门绕过来可不近。
老蔫儿和宝杰他们几个在外围接应的人,已经估计了这场事儿惨烈状况,正准备伺机而动,突然看到有部队出来了,并且急行军的速度往小树林跑。老蔫儿在部队待过,看出大事不好,急忙发动自己的轻骑黑老虎,对几个和他一起等待后援的哥儿们一句:“都跟我走!”伴随一阵“轰隆隆”发动机的轰鸣声,几辆轻骑一拧油门,一路狂奔赶往小树林。这期间老蔫儿一个没留神,没有发现宝杰看到有大兵出现了,意识到这事儿已经闹大了,他的苦胆都吓破了,驾驶着他二伯的那辆后三,一溜儿黑烟往反方向夺路而逃。咱撂下宝杰那个玩意儿不说,我也实在懒得说他这掉了腰子没胯骨轴儿的货。再说老蔫儿他们几人,眨眼间就把大兵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人腿总比不了轻骑的发动机快。老蔫儿到了小树林边的桥头,一拐把进了小树林里,在形成混战的人中找到马涛。马涛此时正在把他那条大铜扣腰带抡得“呼呼”带风,老蔫儿几步蹿到了马涛跟前,压低声音对马涛说了一句:“惊动大院里的部队了,赶紧撤!”
马涛一听也是心里一惊,立马告诉老蔫儿,让所有的自己人都停手,撤到吉普车周围。老蔫儿率先找着我后就大声嚷嚷着所有城里的都别动手了,他这一嗓子出口后,弄得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得要领、不知所措。老蔫儿又喊了一句:“城里的都过来!”此时马涛已经上了吉普车,在看到自己人都已经差不多集结在了他的汽车周围后,高声叫道:“城里的都跟在车后面撤。”说完便发动了吉普车,带领众人冲出了小树林。西头那些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有点儿发愣。老哑巴已经被再次放到了三轮车上,两手捂着已经被火枪喷得血乎流烂的脸,尖叫道:“别放了他们,他们要跑。”西头那些人这才醒过神儿来,便在后面死死地追赶。说话这会儿,马涛的吉普已经开到了桥口,紧紧跟在他吉普后面的是那两辆后三,当城里的人都齐刷刷地跟着吉普车撤退时,两辆后三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老哑巴的一声哀号,惊醒了还在原地傻愣愣的同伙们,不知道个中所以然的他们又一次开始往上冲。两辆后三开始发动,在现场就是一通连撞带抹,试图将两拨人从中分开。老蔫儿他们几辆摩托也跟着一起东撞西抹,两辆后三并排殿后,压住阵脚往小树林外边撤。老哑巴那些死党们不知其中有计,以为西头的占了上风,志得意满地开始“宜将剩勇追穷寇”,追出也就十几米,前边的马涛一挥手,有人将两辆并排而行的后三的帆布篷撩开,我这才算看明白,两辆车上一辆是砖头一辆是白灰!装砖头的车上有两个人,装石灰的车上是一个人,两辆车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开始了事先计划好了的操作:只见白灰车上屹立一条汉子,上半身赤条条的,露出两膀子文身,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眼罩大风镜,手持一把短把小铁锨开始一锨一锨地撩拨着白灰,将白灰撩得高高的然后白灰又撒落下来,一时间遮天蔽日满世界呛人刺鼻的白灰飞飞扬扬,几乎将那拨人罩在了浓浓密密的白灰雾霾里。几乎是在同时,城里这边的人在马涛指挥下,捡起另外一辆后三里的砖头,冰雹一般扔向来人。西头众人猝不及防,乱成了一团,再也不敢追了。我们趁此机会开始往老桥方向狂奔猛跑,拐到西关街上,又马不停蹄地冲着西门脸儿扎了下去。
小树林一场恶战,在此落下了帷幕。双方互有损失,几乎打了一个平手,吃的亏都不小。如果非要分出个高下,那还是城里的略占上风,因为在马涛的指挥下,撤退的时候队伍没散,西头的则乱成了一锅粥。在那一年之中,这是一场最大的战役了。一个多月以后,1983年8月8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搜捕运动,参与小树林一战的各路人马也都在里面聚首了,由于两劳及注销户口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天各一方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有缘分再次见面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天意弄人,人惹天怒,世事无常,求得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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