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疯狂之后,只有着无尽的悲凉。
阿蒲——-
两个极为普通的字,从张奉先那尖锐的语气中喊出,一声比一声柔情,一声比一声悲凉。
到最后,这位在龙虎山地位只在天师之下、年高近百的道长,微带哭声,肩膀轻轻耸动,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手,连疯狂的发泄都没有了。
张天师脸上尽是愧疚,垂眼看着杯子,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久到我趴在床底四肢僵硬,却依旧沉静在这禁忌而深沉的爱情中。
张奉先依旧握着手扶,撑着后颈面对着张天师,我想那眼神肯定很倔强。
“好好休息吧,阿蒲也不想你去的。”张天师轻叹一声,放下茶杯,复又转身出门。
房间里立马只剩下浑身带着悲凉痛苦的张奉先,那种苦意,似乎从他那挺拔的后背一直涌到了床底,连空气都带着苦意。
我大概了解,当年泰龙村那个阿蒲可能为救张奉先死了,张奉先为了救活她,所以想着去泰龙村开黑门,可这女鬼为什么时不时的可以出现,又说不出话来?
张天师内疚个什么劲啊?
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泰龙村的事情啊?
如果张奉先真的请我治好他的腿,他告诉我泰龙村十九年前的事,然后他又去开黑门,龙虎山又多赔上几条人命去控制黑门,这让我很难选择的好不!
这一晚,张奉先一直坐在书桌前的轮椅上,而我跟何必壮却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差没冻成两只死老鼠,如果真是这样,估计那打扫房间的道童也会吓到的吧,毕竟两只小小的死老鼠跟人一样重,也很稀奇了。
一直到早课声响起,道童来推了张奉先出去,可怜的我才被何必壮拉出了床底,跺着冻麻的脚和活动一下同样麻木的身体。
手刚搓没两下,就见原本开着的门口站着应该在监督早课的了断,他脸色尽量平淡,可眼角却一直在跳动,执着的拂尘尾端更是抖得厉害,明显忍笑忍得极为辛苦。
我抬到半空的脚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据说人家这地板都传承千年了,放在嘴边搓着哈气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哈气。
“家师房中已备下热茶,请两位现在过去。”了断清咳了一声,说完,急忙转身,可那肩膀却抖得跟拂尘一般厉害。
我几乎抓狂,瞪了何必壮一眼,反手将后颈贴着的叶片取下,冰冷的手摸到脖子窝,冻得我又是一个激灵。
张天师房里备下的不只是热茶,还有香甜的热粥,明显是从膳房打来,那边早课没散,还没有用膳,我们这是比人家先吃了。
反正脸已经丢到人家床底下,丢了一晚了,我不停的安慰自己还年轻,相对于张天师一百二十四岁的高龄,我这点零头都没有反正都算白活了。
所以我连着喝了三碗热粥,又吃了两个大素包,感觉身体活了过来,这才朝张天师道谢。
他一直只是慈祥的看着我,等我喝完搁了碗,了断收拾完东西出去,才朝我轻叹道:“你见过阿蒲两次,可有什么想法?”
说到那个女鬼,我见两次吓了两次,想法吗,最多也就是对张奉先深情,长得也还算不错,就是每次出场方式应该改改。
“阿蒲是龙虎山三清道观前一个蒲团所化。”张天师倒也算人性化,见我将嘴里的茶吞下才接着说。
可我还是被口水呛到了,一个蒲团都能成精?这龙虎山得多有灵气啊?
“龙虎山传承千年,阿蒲是一个信徒自主带上山,供于三清道祖前的。”张天师轻笑了一声,眼露光芒:“我们在正殿念经,她就在三清相下静听。信徒进香,跪在她身上祭拜,她自然最先知道信徒想要的是什么,沾的人气和信念也就最多。同时也受着道观的香火,蒲团亦有心,所以阿蒲在那蒲团里慢慢醒来。”
“奉先并没有父母,当年战乱,被人扔在龙虎山脚下,被人拾回后,在前面道观做了个扫洒的道童。”张天师双目渐渐放远,似乎沉浸在了回忆里。
张奉先出生于战乱,那年头到处都是这样,生下孩子养不活就丢在大户人家门口,或者道观庵堂山脚,只求一条活路,不被卖掉,这已经是父母能给的最好的出路了。
乱世用道家,盛世兴佛儒。
那时龙虎山大多弟子下山,要不救济百姓,要不对抗外敌。
留守龙虎山的,要不就是贪生怕死安享残生道心不定之人,要不就是跟张奉先一样捡来的小道童养着作为龙虎山传承的一点希望。
张奉先那时入的龙虎山,自然吃了少苦。
只是他知道下山更没有活命的可能,所以他经常受了欺负后,夜里跪到蒲团上,祈求战乱过去,他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而阿蒲也就是那时醒来,开始照顾张奉先这个经常半夜跪在她身上哭的小道童,最先是帮他擦擦眼泪,要不就是从后厨房偷拿个冷馒头。
但这一点对于一个受尽欺负的小道童来说,就已经是人间至暖,世间大爱。
“后来天下大定,我随师父归山,重整山门。”张天师脸上露出沧桑,嘴角却带着轻笑:“那时奉先已然三十多岁,也已经将阿蒲带回了自己房内,一人独占。他们可以说相互取暖,共同生长。可那一年,我确不该同意奉先去泰龙村,更不该因为阿蒲是异类,而同意让阿蒲代奉先跳井祭祀。奉先说得没错,我不该——”
第150章 杀一活三
我听讲到关键的地方,连忙坐直了身子,凑了过去。
张天师却就此顿住,看着我轻笑道:“你想知道十九年前我为什么去泰龙村,又出了什么事让阿蒲跳了井献祭对不对?”
我点头如捣蒜,相对于道法高深的道长爱上个蒲团精,最后蒲团精还代道长献祭送了命,这种感人的故事,我更关心生我养我的泰龙村到底在十九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悲剧也是因此发生的不是吗?
“你外婆游华珍存棺材本的存折密码你知道吗?”张天师却突然反转,继续问我道。
每次在他这里,我都会吃瘪,连忙道:“我外婆没有存棺材本。我就想知道十九年前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师兄弟同时下山去泰龙村,为什么我外婆会禁止人蛇共种,还将云长道赶出了游家,可又为什么第二年我会出生。”
“云长道是你爹,你不应该直呼其名。”张天师面露苦笑,纠正这个后,他倒也没有执着,只是认真的看着我道:“你家存折的密码,应该由你家长辈传承给你时,亲口告诉你。而不是由我这个窥见得知的外人,告诉你。更何况,你外婆一直瞒着你,自然有她的道理,也许她想将游家的传承在你们这一辈断掉。”
“云舍。”张天师轻唤着我的名字,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把小小的桃木剑递给我:“当年我就是认为阿蒲是蒲团所化成精,认为她去死,比奉先去死,更有意义,损失会更小。可在奉先眼里,阿蒲跟我们是一样的生命,而且她修行千年所得的生来比我们更加艰难,但她的活却会比我们更久,人活百年,阿蒲信念所化,可能会活上千年或许更久,这才会让奉先痛苦至今。所以我不会再由自己做决定,你外婆该告诉你的,自然由她告诉你。”
我心中发苦,看着他递过来的桃木剑,正是第一次见面时,他插在发髻之中的那把,并不伸手去接,只是轻声道:“天师既然已经错过一次,自然也明白当事人的想法最重要。现在我想知道,天师何不直接告诉于我?”
“可你外婆并不想你知道。”张天师哈哈大笑,将那把小桃木剑放在桌上:“这就当我这老头子的见面礼和封口费,下山去吧。”
眼看他就要离开,连张奉先的腿都不说治了,我连忙站起来道:“天师,如若我带白水上山,您可有办法救醒他?”
“痴儿!”张天师脚下不停,依旧朝前走:“血肉交缠,蛇族情誓,同命共身,何分你我。”
我猛的惊醒,拿起那把小桃木剑,弯腰对着那位大笑出门的老者恭敬行礼。
龙虎山天师,当如是也。
当我们离开时,张奉先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我离开,并没有跟昨晚他说的那样,以十九年前的事情要我帮他治腿,再去泰龙村开黑门。
也许阿蒲的出现,让他想清了,也许他也在害怕黑门开后的恐怖,伤及的并不只是他一人。
下山时何必壮突然学乖了,用畜术将何必美弄晕,抱着她下山,摩鸠自然有好客的了断抱着。
我从最先怀疑何必美整我,到这会,我严重怀疑何必壮也在整我,早有这法子,前面两次怎么不用?
白水清醒看到了一点希望,张北那里可以问出三十年前我娘送了心上山的情况,被张天师那不肯说给搅乱的心微微变得平静。
也许我外婆不肯告诉我,就是想让我自己去找,要不然她为什么不肯出现?黑门现时,云长道至少露面引我远行避开,送尸鸾魂植护身,并将柳仙送了出来,可她呢?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
先将何必美和摩鸠放在车里,了断居然也陪同我们一块去张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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