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转身对马天才说:“这位马同志,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其实某种程度来说是很讨厌你们这样的私家侦探的。因为你们这行以收取钱财用来调查采证,目的却是为了扳倒利益双方的另外一方,这叫不仁;以挖掘他人隐私然后有偿出售,这叫不义。虽然话不能这么讲,你们生活在法律的边缘,灰色的地带,却恰好是这样的机会,才让你如鱼得水,洪军找了你来,说白了,是因为有些调查如果警察去做,虽然名正言顺,但很容易造成负面影响,但是你来做,就好办多了。”
马天才嘿嘿嘿地咧嘴笑道:“赵老,您说的这可是大实话呀,您说我们干这个也不容易,也得吃饭不是?我们虽说是有挖掘他人私密之嫌,可我们也都是为了正义能够得到伸张啊,杨警官这样的官阶,若要大张旗鼓地调查,那阵仗可不一般,容易打草惊蛇,我马某人是小人物,不惹人注意,办事儿方便。”
我心里也是觉得好笑,赵老一番话听起来是在夸他办事得力,但语气之中却还是在涮他,这马天才也不傻,不可能没听出来,只是这言语之快,他不去争论罢了,这是马天才比我强的地方,能隐忍,能装傻,我得向他学习才是。
赵老转过身子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自打退休之后,闲来无事,就研究些祖宗文化,什么易经啊,梅花易数啊,紫微斗数啊,凡是这种前人留下的东西,我都多少看几眼,可那天杨洪军来找我的时候,跟我提到了,你是会摸骨?这可就有意思了。在警察看来,死者的骨骼是用来确定死者身份的,但那需要经过复原和技术手段才能证明,而你这手艺倒好,直接一摸,不但能够确定此人是谁,还能说出这人的一些情况来。”
我傻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挠挠头。赵老说道:“而且我听杨洪军说,你摸得还挺准确,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将此人断个大致,剩下的多加观察,也能准个八九分,这可算是了不起,要知道咱们以前缉凶,就怕找到最后只找到一具尸骨,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就当不了我们的证据,现在有了你这门手艺,死人不但会说话,还说得清清楚楚呢!”
说完他爽朗地大笑起来,我只能谦虚地说:“这些都是家父教给我的,我学到的只是一点皮毛,本来无意卷入其中,既然杨警官拜托了,我也就尽力而为了。摸出来的情况,如果能帮助破案,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我就当是给自己积攒福报了。”
原本我也是谦逊地一说,可赵老却说:“不,你摸的不是骨,你摸的是人心,是人性,只有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才会让人走上犯罪道路。”
赵老这句话说得很是有力,一下子就把我给震住了。我突然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我摸过的看过的种种骨相,对啊,我是在当死者的嘴巴,传递出他们的故事和信息。而这些恶性杀人案的背后,无一不是人的欲望和贪念所造成的结构,若说每个死者都是受害者,这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这些死去的人,并非个个都清清白白,有的在死前,甚至是买凶杀人的人。正所谓“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这是一场因果,是一排正在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身在队列中的人,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我不是在摸骨,我是在摸他们的人心。赵老的这句话,深深震撼着我。
第39章 敬酒
当我还在思索着这句话的时候,杨洪军突然说道:“凯子,你还不明白吗?这次的案子能够这么顺利地告破,这完全离不开你和老马的帮忙,而我调查的范围有限,是你们给了我最最关键的一环,我们才能抓住凶手。”
我对杨洪军说:“话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是大家齐心协力吧,你们肯相信我的判断,这已经让我觉得很荣幸,也很难得了。”我接着说道,不过对于这个案件,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查明了。
我说:“第一次抓捕这个许某的时候,你们扑了个空,而当天晚上我和这位杨安可小姐遭到绑架,绑架的时间距离你们开始实施抓捕不到一个小时。而抓捕地点我事后也研究了一下,如果开车的话距离你家附近也就是我们被绑架的地点,差不多有半个小时车程。这就是说对方逃脱的时间其实和你们开始抓捕的时间是吻合的。但是抓捕地点被四处包围,办案民警进屋后却没有发现许某,房间也是一个密封的状态,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杨洪军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把那次抓捕失败还被对方耍了一把,当成自己的一次奇耻大辱,如今被我这么当众提出来,他看上去有些难为情。于是杨洪军对我说:“这件事就是赵老的功劳了,我们在事后曾经把现场采集回来的一些证据和照片都给赵老看过,是他一语道破了天机。”
赵老接过杨洪军的话说:“那次抓捕之后首要任务就是对你们两个人的营救,随后现场的情况我也看了一下,初步怀疑这个许某是早就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但出于过度自信,故意把警察引到民房那里。这种老房子有一个同时期的建筑结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垃圾口子,从顶楼贯穿到底楼的垃圾站。许某在回到屋子以后立刻锁上了门窗,接着就钻进垃圾口逃走了。”
我问道:“难道说当时搜索的时候就没发现这么个垃圾口吗?”赵老回答道:“垃圾口的位置在厨房外面,连接着卫生间,边上还放了个大扫帚,谁能想到这家伙会从这个口子逃走?不过这件事后来洪军他们在突审的时候,也得到了证实,警方二次勘察的时候,也在垃圾口内侧,找到了这许某留在内壁上的脚印。跟屋子里的脚印大小纹路都相吻合。”
我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亡命之徒,还真是什么都敢做啊,万一那不是垃圾口,而是个大粪坑,估计他也顾不了这么多,照样钻了进去。
杨洪军对我和马天才说道:“虽然这个案子已经结案,凶手许某也交代了很多事实,剩下的就是宣判了,这人作恶多端,难逃一死,不过却不能说他是滥杀无辜,因为在我们调查中发现,之前他手上的几桩命案,其所杀的人,也都并非是什么干净的好人。”杨洪军叹息道:“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吧,既然是人,怎能毫无良知,他大概在杀害对方的时候想到对方本身是一个该死的人,所以罪恶感也不会那么浓烈吧,久而久之,还是栽在了自己这扭曲的价值观上。而这就是我们办案民警需要思考的问题,尤其是在这个案件上,那些被杀害的人,或多或少都跟这个叫莲花堂的组织有所瓜葛,只不过这中间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被杀害,连凶手许某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们更加无从得知了。”
话到此处,似乎气氛又严肃了不少,于是大家也都没有说话,直到赵老对杨洪军说:“洪军啊,这我可要批评你了,今天是庆功的日子,既庆祝你立功升职,也庆祝这两位年轻人破了一桩大案,你老说这些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莲花堂你要是追查,估计难之又难,与其主动出击,不如适当监控,别当无头苍蝇,盲目乱查才对。”
赵老一番话说得杨洪军连连称是,于是吩咐门外的服务员开始上菜,推杯换盏间,就数马天才话最多,声音最大,一会儿又说自己怎么怎么不被人理解,一会儿又开始感叹自己这些年多么多么不易,虽然我不喜欢马天才说话的方式,但是他这种狗腿子般的语气,却引起赵老和杨洪军的阵阵大笑,我插不上话,也就在一边坐着听他们聊。
就在这时候,杨安可端着酒杯走到了我身边。
看她这副动作,我觉得她是要敬我的酒。俗话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安可这姑娘的罚酒,我是不敢吃的,甚至想都不敢想,于是我也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杨安可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虽然是在向我敬酒,她的眼睛却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嘴角也没有露出笑容,那模样除了看上去有点尴尬之外,还有些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她举起杯子对我说道:“咱们俩先前有一些误会,也许是我太过分了,在这里跟你道歉,说声对不起。”我正打算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江湖儿女谁还没点脾气之类的,可话还没出口,杨安可就端着杯子撞了我的酒杯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我只能把这些话混合着酒杯里的酒,吞下了肚子里。喝完之后我正打算坐下接着吃菜,却斜眼看见杨安可似乎没有离开回座的意思,正有些纳闷,于是蹲到一半的屁股就停了下来。只见杨安可从桌上抓起我的酒瓶子,先给自己慢慢倒上一杯,然后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心想这是要再来一杯的意思啊,于是我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这次轮到我主动,伸出杯子去跟她碰杯,而杨安可却将杯子微微躲闪,然后对我说:“这第二杯酒,还是敬你,谢谢你那天晚上在路边看见我的时候,肯不计前嫌,过来救我。”
杨安可的语气依旧有些冷漠,我宁可相信那是她可能很少跟人这么正式地道谢,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我告诉她,这更加不必提了,这都是一个良好市民应当具备的基本素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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