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不知道祁天用了什么法子将事情这么快摆平,只是看见杜氏狼狈的模样心里就舒爽很多,忍不住笑起来。
祁天见她毫无顾忌的开心模样,轻笑着摇摇头,说:“初荷姑娘你收敛一点儿,你这样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怎料初荷却笑得更加开怀,眼角、眉梢都带着肆无忌惮的恣意。
如若可以出声的话,那笑声应该如林中百灵般婉转清澈吧。祁天看着眼前不羁欢笑的少女忽然这样想,心下顿生怜意,道:“你家少爷知道如何联络我,要是以后被欺负了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心念一动,拾起地上的纸笔,写下一行字递给初荷,说:“还是直接给你这个吧。”
初荷接过去,低头看了看,浓密的长睫轻轻扇动,掩盖住眼睛里变幻的情绪,再抬眼的时候,只是平静如幽潭的一双明眸。
“谢谢。”她提笔这样写道。
“不客气,我这就要离开惠安了,有缘再见吧,希望下次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哭着鼻子找上门来。”祁天说道。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温和,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只是习惯性的和气还是心底里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情怀。
于他,这一次惠安之行颇有些意外,比如那个造枪的美少年,越看越是没脑,他给了那少年一张无法自由取款的限制性银票,竟然就把他哄得乐上了天。就连这少年的小丫鬟,似乎也有什么说不上来的特别之处,让他不由得关注。
也许该彻查一下他们的背景吧。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然而,却只是一闪,并没有真的提起兴趣,毕竟,只要能造出好枪就可以了,别的无所谓。
律
薛怀安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初荷正在给家中地位排行第三的藤萝浇水。她一扭脸看见推门而入的薛怀安,讶异地问:“花儿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薛怀安两三步跑上前去,扒住初荷的肩头上上下下检视一遍,急急地问:“没事吧,没被杜氏欺负吧?”
初荷立时明白过来,嘟起嘴,用手语比出:“被气死了。”
薛怀安一见她如此撒娇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倒是放下来,这丫头他最知道不过,如若真的被人欺负,绝对不会是如此情形。
然而担心的话好像有惯性一样,自己便冲了出来:“是不是受委屈了?你等着,我给你报仇去,把欺负你的人都抓进大牢里。”
初荷被他骗小孩子似的话逗笑,说:“这样的事你还真做不出来。”
“你小看我是吧,说不定真的一会儿就去抓她,她很可能是杀害小月的凶手。”
初荷听了既惊又疑地望着薛怀安,薛怀安却不想再多说这件事情,随即把话题岔开,道:“知道了吗?小月把她的钱放在了德茂银号,留了信给你,说是要是有什么意外,那些钱就都送给你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定信上有什么线索。”
初荷点头答应,目光越过薛怀安的肩膀,看见他身后同样一脸焦色的本杰明和神色淡然的常樱。
她转而对薛怀安说:“叫别人去忙自己的事吧,不会有事了,刚刚和小月她嫂子在路上碰见,有路人帮我打抱不平,他们不会再来欺负我了。”
薛怀安方才一路疾奔回家,也没注意究竟有谁跟着,此时转头一看,见除了本杰明还有常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常樱感激地笑笑,说:“常百户,真是抱歉,你公务这么繁忙还让你跑一趟,卑职感激不尽。”
常樱当时见到薛怀安一副要去与人打架的模样,想也没想便跟了来,如今也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微微有些尴尬,明明还在生他的气,这又是人家的家事,做好人也做得没什么立场,连自己也不明白为这人着哪门子急,于是淡淡地说:“薛校尉太客气,既然令妹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薛怀安道谢相送,初荷却觉得有些不妥,对他说:“花儿哥哥,这个常百户也算是你上司吧,难为人家和你一同跑来,你还是与她一起回去吧,路上多谢谢她,方便的话请人家喝个茶、吃个饭都好,你这么木呆呆的,怎么升职呢?”
薛怀安想起不久才和常樱打过架,的确是这样简单谢一声有些不好,只是他心上记挂初荷,便说:“那你呢,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初荷指指本杰明道:“有小笨呢,小笨是我的骑士,他会陪我去银号。”
本杰明看见初荷指向自己,虽然不懂唇语,还是大约明白其意,拍拍胸脯,说:“万事有我在,壮,你放心。”
薛怀安点点头,知道这样安排也许更好,但是心底隐隐又莫名失落。
有一天,公主终将遇到她的骑士,到了那时候,是不是要微笑着松开手交出去,并且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呢?
忽然生于心中的闲愁让年轻的锦衣卫神色沉闷下来,初荷见了,以为他依旧不放心,轻轻拥住他,把面孔扎进他胸口,唇齿轻动:“放心,放心,我会照顾自己。”
他看不见她的唇,不知道她在低语着什么,只感觉有细微的呼吸透过轻薄的衣料扑在他的胸口,那些微小的气流渗透进皮肤,游走于血液,堆积在心口,让他无法再去思考更深刻或者更遥远的问题。
“初荷,至少你现在的骑士很不靠谱儿,我没有办法把你交出去。”他低低地说。
半个时辰之后,初荷终于亲身体验到自己的骑士有多么不靠谱儿。
那时,本杰明陪着她在银号认证杜小月遗产继承人的身份,他顺便拿出祁天给的银票先要提些银子,银号伙计看看银票,指着票据边上一个红彤彤的“承”字印记说:“这位小爷您看好了,有这个印记的银票是不能随便提钱的,一定是要有当初的开票人,喏,就是票底这里签了字的这位叫祁天的人亲自给最初发出这张票的银号许可,那个银号再给我们转了银子,我们才能付钱。”
“你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银票提不了钱?”本杰明不解地问。
银号伙计性子还算好,继续解释说:“对,就是这意思。一般的银票只要是我们德茂开出去的,不管是哪个地方的分号开的,见票我们就给银子。但是这种‘承’字票不一样,必须是由开票的人拨银子到我们账上,我们才能给出去。这是一般生意人喜欢用的,比如,您答应卖给一个贵阳商号一百担茶,先要了对方一千两定金,人家怕您拿钱跑了就会给您这样的银票。您想要提钱,先要让对方把钱通过贵阳的开票银号划给我们,等到账了,我们就知会您一声,到账的时候,同时会送来开票那位客人提出的付款条件,以这个茶叶生意来说,可能就是您这个茶装运上船的船运单子,我们票号核实了,见您满足条件就能给您钱,您懂了吗?”
“不懂。”本杰明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懵懂地摇了摇头。
银号的伙计有点儿失去了耐性,但还保持着应有的客气,道:“要再不懂我也没法子了,您只好去问问给您银票的人,小爷怎么不问问清楚就拿了人家银票,又不是什么小数目。”
本杰明苦着脸看向初荷,问:“怎么办,初荷,我们没钱可怎么开始?”
初荷听得明白,暗想祁天那人不该忘记解释银票的事情,难不成是在试探小笨是不是真的很笨?如若真是如此,小笨这样算是完全暴露了,只是,今日看祁天的样子,似乎并不以为意,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本杰明见初荷不说话,急得团团转,嘟囔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那个姓祁的,他留了地址的,我要去找他。”
初荷掏出本子,写道:“不着急,先用小月留给我的钱吧。”
“你不是说不想要的吗?”
“我改主意了。”
初荷原本的确存了将钱转给杜小月她哥的心思,只是见到杜小月留给自己的信,却觉得这钱似乎还是留在自己手上最好。
那信是在公证人和银号共同见证下所写,内容很是简单:如本人杜小月不幸身故,自愿将存于惠安德茂银号全部七百银圆赠予泉州崇武人士夏初荷,以资助其研习探究自然和自然律之用。
初荷躺在床上,把这信来来回回又读了数遍,仍然看不出任何可供参考的解谜线索。
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小月的的确确早就料到也许自己会出什么意外,故此才会事先做了这样的安排。然而为什么不留给她自己的家人呢,难道是认为我更需要这笔钱?七百两银子大约就是在书院学习、生活一年的费用,小月确实说过她自己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去书院深造,希望我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论及亲厚,她哥哥总算是她的血亲,为什么不多少留一些给他呢,他是个病人,也会很需要钱吧?难不成真如花儿哥哥所说,她嫂子就是害她的人?而我是唯一可以帮她申冤的人?这么说,那时候小月执意要搬来我家,难不成也是早就想好的?
初荷越想越觉得心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把两张密码纸平铺在桌案上,又拿出一张纸,用毛笔写下一个大大的“i”字,然后深深呼吸,对自己说:好吧,不要乱,重新来推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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