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
- 入库:04.13
德克连忙过去扶住他。
“快走,”他粗暴地说,“怎么了?受不了这音乐?有点吵,对吧?老天在上,打起精神来。有些事情我还没搞明白。不对劲。来——”
德克拖着理查德向前走,理查德的思想被音乐的恐怖重量压得越陷越深,德克不得不扶住他。几百万条颤动的音乐线索在他脑海里编织成一幅幅幻象,他被拖着穿过这些幻象,幻象逐渐变成翻腾涌动的混沌,但这个混沌越弥散,就越契合其他混沌和随后而来更宏大的混沌,直到所有东西爆炸成一团和弦。火球在他脑海里扩散,快得超过任何一个意识能应付的速度。
这时,所有东西都变得无比简单。
一个单独的曲调在他脑海里舞动,他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上面。这个旋律在魔法般的洪流中上下穿梭,塑造洪流的形状,既以宏大之形存在其中,又以微小之形存在其中,它就是洪流的精髓。它随洪流弹跳颤动,刚开始是个轻快的小旋律,接着放慢步伐,然后以更困难些的方式重新舞动,似乎被怀疑和困惑的波澜困住脚步,紧接着忽然发现这些波澜仅仅是一个能量巨浪的先头涟漪,这个新生的巨大浪头从最底下欢快地涌上来。
理查德非常、非常缓慢地昏过去。
◇◇◇
他躺着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是一块旧海绵,浸透了石蜡,被扔在太阳下晒干。
他觉得自己是一匹老马的身躯,懒洋洋地接受阳光的烧灼。他梦见稀薄而芬芳的油膏,梦见起伏不定的黑暗海洋。他在白色的海滩上,吃醉了鱼,喝多了沙,晒得褪色,昏昏欲睡,被光线殴打,沉沦,估算遥远星云的气体密度,在死亡的欢欣中旋转。他是春天里喷出清水的泵,向山丘上散发出刚割过气味的草地洒水。声音,几乎无法听见,像遥不可及的睡眠一样逐渐湮灭。
他奔跑,他跌倒。海港的光线旋转着化作夜晚。大海像个黑色的鬼魂,无休止地拍打海滩,闪闪发亮,没有意识。他轻而易举地沉进更深更寒冷的海洋,沉重的海水像油膏似的挤压耳朵,只有电话响时的模糊振铃声在惊扰他的长眠。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生命本身的音乐。光的音乐在水面上舞动,风和波浪让水面泛起涟漪,生命穿过水,生命在沙地上移动,光晒热了沙地。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电话响时的模糊振铃声继续惊扰他的长眠。
他渐渐意识到那模糊的振铃声确实是电话在响。
他猛地坐起来。
他躺在一张乱糟糟的小床上,小床在一个镶着墙板的小房间里,他知道自己认识这个地方,但确定不了究竟是哪儿。凌乱的房间里塞满书籍和鞋子。他使劲眨眼,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床边的电话在响。他拿起来。
“哈喽?”他说。
“理查德!”那是苏珊的声音,狂乱得无以复加。他使劲摇头,但没找到任何有用的记忆。
“哈喽?”他又说。
“理查德?是你吗?你在哪儿?”
“呃,等一等,我去看一眼。”
他把电话放在皱巴巴的床单上,电话不甘心地躺在那儿吱吱怪叫,他晃晃悠悠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这是个卫生间。他怀疑地向内看。他依然认出了这个地方,但感觉缺少了什么东西。哦,对。里面应该有匹马。或者该这么说,上次他看见这个卫生间时,里面有匹马。他穿过卫生间,走出对面的另一扇门。他摇摇晃晃地爬下楼梯,走向雷格的客厅。
他终于走进客厅,见到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
第三十四章
昨天的暴风雨,还有前天的,还有上周的洪水,此刻都已成为过去。天空依然饱含雨水,但在渐沉的暮色中落下的只是忧郁的毛毛雨。
风扫过正在变暗的平原,被低矮的丘陵绊住脚步,呼啸穿过一道浅谷。某种结构体——大致算是个塔形物——孤零零地耸立在谷底宛如噩梦的烂泥里,朝着一侧倾斜。
这是个黑乎乎的短粗塔形物。它像从地狱某个格外险恶的深渊底下挤出来的一团岩浆一样耸立着,以特异的角度朝一侧倾斜,仿佛承担了比其可观分量要大得多的重负。它似乎是个死物,已经死了很久。
唯一的动静来自谷底那条泥泞小河,它没精打采地从塔形物旁边流过。再向前一英里左右,小河落入一道深沟,消失在地底下。
然而随着暮色愈发深重,我们发现这个塔形物并非全无生机。它深处有一团黯淡的红光在摇曳闪烁。
理查德惊讶地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他所在的那道白色小门嵌在河谷的谷壁上,离塔状物约有几百米。
“别出来!”德克喊道,抬起一条胳膊,“大气有毒。我不确定有什么成分,但肯定能把你家地毯洗得干净又漂亮。”
德克站在门口,望着山谷的视线里充满怀疑。
“我们这是在哪儿?”理查德问。
“百慕大,”德克说,“情况有点复杂。”
“谢谢。”理查德说,头晕目眩地转身重新穿过房间。
“不好意思。”他对雷格说,雷格正绕着迈克尔·温顿—威克斯忙乱,确定他身上的潜水装备每个地方都密不透水、面罩已经戴好、呼吸调节器工作正常。
“不好意思,能让我过去一下吗?”理查德说,“谢谢。”
他爬上楼梯,回到雷格的卧室里,晃晃悠悠地坐在床沿上,再次拿起电话。
“百慕大——”他说,“——情况有点复杂。”
楼下,雷格在潜水服的所有接头和面罩周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凡士林,然后宣布一切准备就绪。
德克从门口转身让开,以最难看的姿势站在一旁。
“行啊,”他说,“你去吧。总算滚蛋了。老子洗手不干,整件事和我没关系了。看来我们只能在这儿等你把空荡荡的躯壳送回来了,虽说送回来也没什么用处。”他气呼呼地绕着沙发打转。他不喜欢这种事。一点也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的是雷格比他更了解时间与空间。他生气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我亲爱的小伙子,”雷格用安慰的语气说,“你想一想,我们只需要一丁点努力就能帮助这个可怜的灵魂。真是非常抱歉,你精彩绝伦的推理到最后只迎来这么一个反高潮。我知道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善举对你来说远远不够,但你应该更加慷慨才对。”
“慷慨,哈!”德克说,“我按时缴税,你还想要我怎么着?”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双手插进头发,闷闷不乐地赌气。
被附体的迈克尔和雷格握手,说了些表示感谢的话。然后他笨拙地走向那扇门,转过身,向两人鞠躬。
德克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睛在镜片后放光,头发乱糟糟地竖起。鬼魂望着德克,一时间因为担忧而内心颤抖。迷信的本能忽然让鬼魂开始挥手。它抬起迈克尔的手挥动着,接连挥了三圈,然后说出两个字。
“再见。”它说。
说完,它再次转过身,抓住门框两侧,迈着坚定的步伐,踏进烂泥和腐臭有毒的风中。
它停顿片刻,确定脚下踩的是实地,确定站稳了,然后再也没有回头,抛下他们,离开黏滑的有腿生物的掌控,走向它的飞船。
“我说,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德克说,气恼地模仿鬼魂三次怪异的挥手。
理查德咚咚咚地跑下楼梯,一把打开门,冲进房间,眼神狂乱。
“罗斯被杀了!”他喊道。
“罗斯是哪位?”德克也对他喊道。
“罗斯啥啥啥,天哪,”理查德叫道,“《洞察》杂志的新主编。”
“《洞察》是什么?”德克再次叫道。
“迈克尔那本该死的杂志,德克!还记得吗?戈登从迈克尔手上抢走杂志,交给这个叫罗斯的运营。迈克尔为此对罗斯恨之入骨。昨天夜里迈克尔跑去杀死了罗斯!”
他停了停,气喘吁吁。“或者说,”他说,“罗斯被杀了,而有动机杀他的只有迈克尔。”
他跑向那扇门,望着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那个身影,然后再次转过身。
“他会回来吗?”理查德问。
德克一跃而起,站在那儿眨了好一会儿眼睛。
“这就是……”他说,“这就是迈克尔是完美对象的原因。这就是我应该在寻找的原因。鬼魂诱使他做了这件事,从而彻底控制他。这是他从心底里想要去做的事情,同时又符合鬼魂的目标。我亲爱的上帝啊。它认为我们取代了它们的位置,这就是它想逆转的事。
“它认为这是它们的世界,而不是我们的。它们要在这颗星球上定居,建立它们该死的天堂。所有的环节都说得通了。”
“你看看,”他转向雷格,“我们到底干了什么?要是发现你那个饱受折磨的可怜灵魂跑去逆转的,恰好是这颗星球产生生命这件事,我可一点也不会吃惊!”
他的视线忽然从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雷格转向理查德。
“你从哪儿听说的?”德克困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