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
- 入库:04.13
写字台上,大号红色电话忽然剧烈摇晃,飞出底座,掉在桌面上。
拨号等待音呜呜响起。然后,七个容易按下的大号按钮,一个接一个地自行按下,随后是一段漫长的等待——英国电话公司的系统给你这段时间,是为了让你整理思绪,忘记你在给谁打电话——最后,听筒里传来线路另一头的振铃声。
铃响几声,然后是咔哒一响、一阵呜呜声和仿佛机器吸气的怪声。最后,一个声音说:“哈喽,我是苏珊。现在我没法接电话,因为我正在努力练一个降E调,但假如你愿意留下名字……”
◇◇◇
“那么,听了一个——我都没法让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电僧的断言,”德克的声音饱含嘲笑,“你企图发射飞船,结果无比诧异地看见它爆炸了。从那以后——”
“从那以后,”鬼魂凄惨地说,“我就孤零零地待在这颗星球上。陪伴我的只有我害死船上所有伙伴导致的愧疚。孤独,彻底的孤独……”
“好了,跳过这些,我说过了,”德克气恼地叫道,“母舰呢?母舰应该向前走,继续寻找……”
“没有。”
“母舰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它还在那儿。”
“还在哪儿?”
德克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在房间里踱步,眉头愤怒地拧成一个结。
“对。”迈克尔脑袋耷拉下去,随即又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雷格和理查德,“我们全都上了登陆艇。刚开始我觉得其他人的鬼魂在纠缠我,但那只是我的想象。几百万年过去了,然后是几十亿年,我在烂泥里跋涉,只有我一个人。那是永恒的折磨——你们甚至无法想象感受这折磨最微小的部分会是如何。然后,”他又说,“直到最近,生命在这颗星球上诞生。生命。植物,海里的生物,最后是你们。智慧生命。我恳求你们,把我从这永恒的苦难中解放出来吧。”
迈克尔的脑袋可怜巴巴地耷拉到胸口,过了几秒钟,慢吞吞、颤巍巍地重新抬起来,眼睛望着他们,眼睛里燃烧着更幽暗的火苗。
“带我回去,”他说,“我求求你们,带我回到登陆艇上。让我撤销既成的错误。我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能弥补错误,正确地完成修理工作,登陆艇返回母舰,我们继续前进,我不再遭受折磨,而你们可以卸下我这个负担。我求求你们。”
一阵短暂的沉默,它的恳求悬浮在半空中。
“但你不可能成功,对吧?”理查德说,“你要是成功了,现在这一幕就不可能发生。我们难道不会造成各种各样的悖论吗?”
雷格从沉思中醒过来。“不会比已经存在的无数悖论更可怕,”他说,“假如宇宙每次对它里面发生的事情产生怀疑就毁灭一次,它绝对活不过诞生后的第一个皮秒。当然了,很多宇宙没能活下来。宇宙就像人类的躯体。这儿破几个口子那儿撞几块淤青是死不了的。大型外科手术做得好也同样没事。悖论就像疤痕组织。周围的时间和空间会自我愈合,人们仅仅会记得事件的一个版本,只要他们觉得它符合逻辑就行。
“这并不是说,假如你卷入悖论,某些事情不会让你觉得非常奇怪。假如你活到现在还没遇到过那种怪事,那我可就不知道你到底活在哪个宇宙里,反正肯定不是这一个。”
“唔,假如是这样,”理查德说,“你为什么这么激烈地拒绝做任何事去拯救渡渡鸟?”
雷格叹息道:“你完全不明白。要不是我费尽周折拯救腔棘鱼,渡渡鸟就根本不会灭绝。”
“腔棘鱼?那种史前鱼类?但这件事怎么可能影响那件事?”
“啊哈。你问到点子上了。因果的复杂性是不可能分析清楚的。时空连续体不但像人类躯体,还像拼贴得非常蹩脚的墙纸。你在这儿按下去一个鼓包,其他某个地方就会另外冒出一个。因为我的干涉,渡渡鸟不复存在。最后我给自己立下这条规矩,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企图改变时间,真正会受到伤害的就是你自己。”他苦笑着转过脸去。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继续道:“不,其实能做到。我对此表示怀疑,只是因为这种事出偏差的次数太多了。这个可怜人的故事非常凄惨,结束它的痛苦不会造成任何损害。事情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一颗没有生机的星球上。要是我们帮助了它,我们每个人都会记得这件我们做过的事情。要是世界上的其他人不怎么赞同,那就太可惜了。恐怕不会是第一次有人做这种事。”
迈克尔垂下脑袋。
“德克,你怎么不说话?”理查德问。
德克怒气冲冲地瞪他。“我想看看这艘飞船。”他命令道。
◇◇◇
黑暗中,红色电话断断续续地从桌面上滑向底座。要是有人在房间里,也许会分辨出有个影子在推动它。这个影子发出极其黯淡的微光,夜光表的指针都比它明亮。它看上去更像是比它周围的黑暗更暗一点的黑暗,被包裹其中的鬼影就像夜晚表皮下一块变厚的疤痕组织。
戈登又抓一把不听话的电话,这次总算抓牢了,它把电话提到底座的上面。电话掉回底座上,结束了通话。与此同时,戈登·路的鬼魂终于打完最后这个电话,向后落进自己的栖身之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三章
它在地球的阴影中缓缓转动,看似只是永远漂浮于高轨道上的无数碎石中普普通通的一块,但这团黑影比其他的碎石更巨大、形状更整齐,历史也更古老,古老得多。
它持续不断地从底下那颗星球汲取数据,扫描、分析、处理。它偶尔也发送一些它认为会有用的信息,当然前提是它认为这些信息会被接收到。除此之外,它只管观察、倾听和记录。没有一下浪花声或心跳声能逃脱它的注意。
除此之外,它内部的东西已经四十亿年没动过地方了,除了空气依然在循环,空气中的灰尘颗粒还在舞动、舞动、舞动、舞动和……舞动。
此刻出现了一丁点小小的扰动。悄无声息,不吵不闹,就像一颗露珠从空气中凝结在一片草叶上。一面默然伫立了四十亿年的灰色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一扇白色镶板的普通木门,上面有个带些凹痕的黄铜把手。
飞船片刻不断进行的持续数据处理过程同样记录和归档了这个无声无息的事件。不但包括这扇门的抵达,还有这扇门之后那些个体的抵达:它们的相貌、移动方式、来到此处后的感觉。一切都处理了,一切都记录了,一切都转码了。
过了一两秒钟,门打开了。
门里似乎是个房间,飞船上可没有这样的房间。这个房间铺着木地板,装潢破旧,里面生着一团火。随着火光的舞动,房间的数据也在飞船的电脑里舞动,空气中的灰尘颗粒同样跟着舞动。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一个凄惨的庞大身影,奇异的光芒在它眼睛里跃动。它跨过门槛,走进飞船,脸上布满镇定,长久以来它一直在渴望这种感觉,但从未想到过还能体验到。
另一个人跟着他走出那扇门,这个人身材更瘦小,年纪更大,白发蓬乱。他从自己房间的疆域踏进飞船的疆域,立刻停下脚步,惊讶得直眨眼睛。第三个人跟着他走出来,急躁而紧张,宽大的皮外套在身上飘飞。他也停下脚步,见到他不理解的什么东西,一时间惊愕得无法动弹。他脸上出现了大惑不解的表情,向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打量古老飞船上积灰的灰色墙壁。
最后,第四个人出现了,这是个瘦高男人。他低头弯腰走出那扇门,立刻停下脚步,像是撞上了一面墙。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撞上了一面墙。
他凝固在那儿。此刻要是有人看见他的脸,会毫无疑问地确定这个人遇到了从他诞生至今最让他震惊的事情。
慢慢地,他终于开始移动,他怪异的姿态像是在极其缓慢地游泳。头部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似乎都会在他脸上引发新一轮的敬畏和震惊。泪水涌出眼睛,他惊愕得无法呼吸。
德克扭头看他,催促他快跟上。
“怎么了?”德克在噪音中喊道。
“音……乐……”理查德嘶声说。
空气中充满音乐。实在太满了,似乎没有空间容纳其他东西。每个空气粒子似乎都有自己的音乐,理查德头稍微一动,就听见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音乐,而这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音乐又和前一刻存在于他耳畔空气中的音乐搭配得丝丝入扣。
从一种音乐到另一种的转调完美无缺——头轻轻一动,音乐就跳跃到遥远的另一个调性上。新的旋律,新的曲调,全都完美得令人惊诧,接连不断地将自己交织进一张绵延铺展的大网。乐章仿佛缓慢移动的巨大浪头,速度更快的舞曲在其间颤动,细小的闪烁音符在舞曲之上舞动,长长的缠结在一起的旋律像它们开始那样结束,仿佛在自己身上盘绕,内外翻转,上下颠倒,然后骑着飞船往某个偏僻角落里另一段舞动的旋律飞奔而去。
理查德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