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
- 入库:04.13
他仰望天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只是在傻乎乎地盯着天花板看。他摇摇头,发现那一刻的知觉已经退却,这会儿只觉得有点恶心和眩晕。那一刻的知觉并没有彻底消失,但缩进他的内心深处,他无法触及的深处。
音乐还在播放。一种颇为动听的怡人背景噪音,不再能够撩动他的心弦。
他需要理清头绪,搞清楚自己刚刚体验了什么,一个念头在脑海深处闪现,告诉他也许能在哪儿找到头绪。他恼火地踢开这个念头,但它再次跳出来,而且闪个不停,直到他最终听从它,动了起来。
他从写字台底下拉出一个大号铁皮废纸篓。他禁止清洁工进来打扫卫生,因此废纸篓很久没倒过。他拨开从烟灰缸倒进来的垃圾,在一堆碎纸里发现了他在找的东西。
他用冷酷的决心克制住厌恶,把厌憎之物的碎片在桌上移来移去,笨手笨脚地用透明胶带将它们粘起来——透明胶带动不动就卷起来,把不应该在一起的碎片粘在一起,把碎片和他粗短的手指粘在一起然后又粘在桌面上——直到一本马马虎虎重新装配成形的《洞察》摆在他面前。可恶的畜生A.K.罗斯编辑的一期刊物。
太恶心了。
他翻动黏糊糊的沉重纸页,动作就像在挑炸鸡块。哪儿也找不到琼·萨瑟兰或玛丽莲·霍恩的素描像。也没有科克街那些重量级艺术品交易商的小传,一个都没有。
罗塞蒂作品的系列文章:停止刊登。
“温室闲谈”:停止刊登。
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终于找到要找的文章。
《音乐与分形景观》,理查德·麦克杜夫。
他跳过开头几段导言,从后面读起来:
数学分析与电脑建模向我们揭示了我们在自然界遇到的物体形状和生成过程——植物如何生长,山峦如何侵蚀,河流如何流淌,雪花和岛屿如何成形,光如何在表面反射,牛奶如何随着搅拌在咖啡中展开和融合,笑声如何在人群中传播——所有这些东西,尽管看似奇妙而复杂,却能通过数学运算的交互作用来进行描述,这些运算因其简洁而显得更加奇妙。
看似随机的形状事实上是数字遵从简单规则的复杂变位网络的产物。我们往往认为“自然”一词代表着“无结构”,它描述的物体形状和生成过程看起来复杂得难以理解,我们的意识因而无法感知它们背后的自然法则有多么简单。
数字能够描述一切。
说来奇怪,比起第一次读到时随便扫视的那几眼,迈克尔觉得这个想法没那么讨厌了。
他读了下去,精神越来越集中。
然而我们知道,意识可以理解这些事物所有的复杂性和简单性。一个球在空中飞过,抛掷的力度和方向、重力的作用、球必须消耗能量去克服的空气摩擦力、球表面周围空气的扰动、球转动的速度和方向都会对球的飞行产生影响。
让你的意识去计算3×4×5或许会有困难,但它可以用快得令人震惊的速度做微积分运算和与其相关的各种计算,使得你能接住飞来的球。
人们称之为“本能”,只是给这个现象起了个名字,却没有解释任何东西。
人类在表达对这些自然复杂性的理解时,我认为最接近的手法就在音乐之中。音乐是最抽象的艺术,除了其存在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和目的。
一段音乐的每一个方面都能用数字进行描述。从整部交响乐中乐章的组织,到构成旋律与和弦的音调与节奏的模式,从塑造一场演出的动力学,到音符本身的音色及其和声,以及它们随时间变化的方式,简而言之,将一个人吹短笛之声和另一个人敲鼓之声区分开的所有声学因素——所有这些都能通过数字的模式及其层级关系进行表达。
就本人的经验而言,数字不同层级之模式的关系越内在——无论这些关系有多么复杂和微妙——音乐就会显得越令人满足和……怎么说呢……完整。
事实上,这些关系越微妙和复杂,意识就越难以掌控它们,意识中的本能部分——在此我指的是你意识中的某个部分,它能以快得令人震惊的速度做微积分运算,把你的手送到合适的位置上,接住飞来的球——就越是沉迷其中。
拥有任何复杂性的音乐(假如一个人用拥有独特音色和辨识性强的乐器演奏《三只瞎老鼠》,连这首曲子都会产生自己的复杂性)都会越过你的意识,落入住在你潜意识里那位数学天才的怀抱,这位数学天才会对我们一无所知的内在复杂性、关系和比例做出响应。
有些人反对这种音乐观,说你把音乐简化成了数学,情感该在何处容身?我会说这样并非把情感排除在音乐之外。
让我们动情的事物——一朵花或一个希腊古瓮的形状,婴儿的成长,风扫过你的面颊,云移动,云的形状,光线在水面舞动,黄水仙在微风中摇曳,你爱的人移动头部,头发随着动作摆动,音乐作品最后一个和弦的消亡所描绘的曲线——所有这些事物都能用数字的复杂流动进行描述。
这不是简化,而正是音乐的美妙之处。
问一问牛顿。
问一问爱因斯坦。
问一问诗人(济慈),他说想象捕捉到的美必然是真的。
他大概也会说手捕捉到的球必然是真的,但他没有这么说,因为他是诗人,喜欢拿着鸦片酊和笔记本在树下玩蟋蟀消磨时间。但这同样是正确的。
看到这里,迈克尔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稍微动了动,但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因为这就是我们对形状、构成、动作、光线的“本能”理解,以及我们对它们的情绪反应这两者关系的核心。
因此,我相信在自然中、在自然物体中、在自然过程的模式中必然存在某种固有的音乐。这种音乐会像任何自然产生的美好之物一样,深刻地满足我们的心灵——说到底,我们最深刻的情绪同样是一种自然产生的美好之物……
迈克尔读到这里停下了,让视线慢慢从文章上移开。
他琢磨他知不知道那种音乐应该是什么样子,努力在心灵最黑暗的角落里翻找。他无论走进意识的哪个区域,都觉得那种音乐仅仅几秒钟前还在这儿演奏过,然而留下的只是行将消失的袅袅回声,他无从捕捉也无法听清。他无力地放下杂志。
接着,关于济慈的那句话触发了他的记忆。
噩梦中黏滑的有腿生物。
冰冷的镇静笼罩着他,他觉得自己非常接近某些东西了。
柯勒律治。那家伙。
看哪,黏滑的生物用腿爬
在黏滑的海面上。
“《古舟子咏》。”
迈克尔昏沉沉地走到书架前抽出柯勒律治诗选,拿着它回到座位上,带着可怕的忧惧翻动书页,直到看见这首诗的开篇。
这是一位年迈的水手,
见到三个人他拦住一个。
他非常熟悉这首诗,但还是读了下去,文字唤醒了怪异的情绪和可怖的记忆,他知道这些记忆不属于他。这些记忆在他内心搅起的失落感和孤独感,强烈得令他恐惧。尽管他知道这些记忆不属于自己,但此刻它们完美地与他自己的受侵害感产生了共鸣,他只能被它们彻底降服。
而千万只黏滑的生物
活了下来;而我也是。
第二十章
百叶窗啪的一声卷上去,理查德使劲眨眼。
“看起来,你度过了非常刺激的一晚,”德克·简特利说,“但最有意思的部分似乎完全逃过了你的好奇心。”
他回到座位上,双手的指尖搭在一起。
“请不要说什么‘我在哪儿’,”他说,“否则我会很失望的。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理查德困惑而缓慢地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先前在另一颗星球上待了很久,那儿充满平静和阳光,音乐无穷无尽地播放,此刻却突然被拽了回来。他在那儿觉得无比放松,甚至懒得呼吸。
百叶窗拉绳尽头的木质挂件敲了几下窗户,除此之外,房间里一片寂静。节拍器一动不动。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过一点。
“你被催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德克说,“在此期间,我知道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另外还有些事情让我感到困惑,现在我想和你讨论一下。呼吸点新鲜空气也许能帮你振奋精神,我建议你沿着运河溜达一圈。不会有人去那儿找你的。简妮斯!”
寂静。
理查德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他皱起眉头思索着。片刻之后,瞬时记忆一下子回来了,就像一头大象突然挤进房门。他陡然一惊,坐了起来。
“简妮斯!”德克又叫道,“皮尔斯小姐!这姑娘,真该死。”
他从废纸篓里捞出电话,放在底座上。桌上有个破旧的皮革公文包,他拎起公文包,从地上捡起帽子,站起身,把帽子荒谬地拧在脑袋上。
“来,”他说,走出房门,来到正在怒视铅笔的简妮斯·皮尔斯小姐面前,“咱们出去走走。咱们离开这个流脓的鬼窟。思考不可能性,做做不到的事,抓住无法言喻的想法,或许并不会把一切搞砸。现在,简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