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
- 入库:04.13
房间的另一头是两张长桌,被苹果麦金塔电脑捂得密不透风,按照上次的计数,电脑一共有六台。桌子中央,一台麦金塔二代的屏幕上,沙发的红色线框模型在楼梯的蓝色线框模型里缓缓旋转,扶手栏杆、暖气管和保险丝盒这些细节一应俱全,当然包括楼梯半中腰那个尴尬的拐角。
沙发朝一个方向旋转,碰到障碍,沿一个平面旋转,碰到另一个障碍,沿第三个坐标轴旋转,直到再次停下,然后换个顺序重复这些动作。不需要等多久,你就会看见整个过程开始重复。
沙发显然卡住了。
另外有三台麦金塔电脑通过彼此纠缠的线缆连接着一大堆乱糟糟的合成器:一台模拟器II+HD采样器、一组TX配件、一台Prophet VS合成器、一台罗兰JX10模拟合成键盘、一台Korg DW8000数字混合合成器、一块罗兰打击板和一台左利手的Synth-Axe MIDI吉他控制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套老式电子鼓在积灰。还有一台很少使用的小磁带录音机:音乐如今都以MIDI文件保存在电脑里,而不是录在磁带上。
他一屁股坐进一台麦金塔电脑前的椅子里,看电脑有没有偷懒,正在干什么。屏幕上有一个“未命名”的Excel电子表格,他想了一会儿这张表格是干什么用的。
他保存文件,然后看他有没有给自己留字条,很快发现电子表格里是他在《世界记者》和《知识》网络数据库里搜索有关燕子的情况后下载的数据。
他有鸟群迁徙习性、翅膀形状、空气动力学结构和涡流特性的详细数据,还有描述鸟群飞行队形的原始数据,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由于今晚他太疲倦了,无法进行特别有建设性的思考,于是他蛮不讲理地随便在电子表格里选择并复制了整整几列数字,然后粘贴进他的转换程序,转换程序根据他的实验性算法衡量、筛选和操作这些数字,将得到的文件送给Performer,一个强大的定序器程序,经由随机选择的MIDI通道,用此刻刚好开着的任何一台合成器演奏结果。
结果是突然爆发的一小段最最难听的不和谐音。他停止播放。
他重新运行转换程序,这次让程序强行将音高值映射为G小调。他决定以后要去掉这个功能,因为他认为这么做等于作弊。他认为他能在自然发生的现象中找到(至少推导出)最让他满意的旋律与和弦,假如这个信仰存在任何根据,那么令人满意的形态和音调也应该能够自发涌现,而不是通过手段强行塑造。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是通过手段强行塑造的。
结果是突然爆发的一小段最最难听的G小调不和谐音。
随机捷径算法到此为止。
第一项任务相对简单,只需要按照燕子飞行时的翅尖轨迹绘制波形图,然后合成这个波形。这样他就能得到一个单独的音符了。这是个好开始,用不了一个周末就能做完。
但问题当然在于,他没有一个周末可以用来完成这项任务,因为他必须想方设法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或者按照戈登的说法,一个月内——把圣歌的第二版弄出来。
于是理查德就不得不直面导致他颤抖不止的第三个原因了。
无论是这个周末或下个周末,他都绝对不可能休息,去实现他对苏珊的自动答录机许下的承诺。假如今晚的天大错误还没有促使他们分手,再来这么一出,末日百分之百就在前方等着他了。
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撤销。你拿别人家自动答录机上的留言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事情按照自己的轨迹发生。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这个念头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但他看不出这个念头能有什么问题。
第十三章
一副望远镜在扫视伦敦夜晚的天际线,漫无目标地好奇地窥探。这儿看一眼,那儿看一眼,只是想看看有什么事在发生,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有用的事情。
视线落在一幢房屋的背后,一点轻微的动静吸引了它。那是一幢维多利亚晚期的宽敞别墅,如今多半改造成了公寓。许多根黑色铸铁排水管。绿色塑料垃圾箱。但暗沉沉的。没有,什么也没有。
望远镜继续转动,就在这时,月光照亮了又一点轻微的动静。望远镜略略调整焦距,努力寻找更多的细节、清晰的边缘、黑暗中的一丝明暗对比。雾气已经散去,黑暗闪闪发亮。望远镜又稍微调整了一丁点焦距。
看见了。肯定有东西。但这次比刚才位置更高,也许一英尺,也许一码。望远镜沉下去,变得从容不迫——稳定,寻找边缘,寻找细节。望远镜又沉了一下——它找到了目标,目标横在一个窗台和一根排水管之间。
那是一条黑影,难看地紧贴墙壁,俯视下方,寻找新的落脚点,又仰望上方,寻找能借力的窗台。望远镜看得很认真。
那是个高大瘦削的男人的身影,一身很适合这个行当的打扮:黑色长裤,黑色套头衫,但动作笨拙而生硬、紧张。有意思。望远镜在等待和考虑,考虑和判断。
那家伙显然很业余。
看看他笨手笨脚乱摸的模样。看看他愚蠢透顶的动作。他的脚踩在排水管上滑了一下,他的手怎么都够不到窗台。他险些摔下去。他停下来喘息。他有一会儿甚至开始向下爬,却发现向下的路更难走。
他再次起跳,这次抓住了窗台。他乱踢双脚,想稳住身体,险些没蹬住排水管。几乎酿成非常、非常惨的惨剧。
不过接下来就比较容易了,进展也更顺利。他爬过又一根排水管,伸手抓住四楼窗台,和死神眉来眼去几秒钟,挣扎着爬了上去,这时他犯了个重大的错误,低头向下看。他有一瞬间立足不稳,一屁股坐下去。他手搭凉棚,望向室内,确定房间里没有灯光,然后开始撬窗户。
业余盗贼和职业盗贼的区别之一就在这儿,业余盗贼会觉得带上撬窗用的工具是个好主意。还好房主也很业余,提拉窗不情愿地向上滑开。登房者爬进窗户,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应该关上窗户以保护自己,望远镜心想。一只手伸向电话。一张脸凑到窗口向外看,月光短暂地照亮它,这张脸随即缩回去,继续干它该干的事情。
这只手在电话上方停顿了一两秒,望远镜在等待和考虑,考虑和判断。这只手转而伸向伦敦城区的街道交通图。
一阵漫长而慎重的停顿,望远镜继续认真地看这看那,手再次伸向电话,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第十四章
苏珊的公寓虽然小,但看起来很宽敞,理查德打开电灯开关,紧张兮兮地心想,似乎只有女性才能变好这个戏法。
让他紧张的当然不是这个观察结果——他以前也想到过,而且很多次。实际上,他每次来她的公寓都会这么想。他每次都感到惊讶,通常是因为他直接从他自己的公寓来,那套公寓比这套大三倍,却拥挤不堪。这次他也是直接从他自己的公寓来,只是走的路径不怎么循规蹈矩,正是这一点让平平常常的观察过程变得令他异乎寻常地紧张。
夜里很冷,但他在出汗。
他望向窗外,然后转过身,蹑手蹑脚穿过房间,走向放电话和答录机的独立小桌。
蹑手蹑脚没有任何意义,他对自己说,苏珊不在家。事实上,他应该一万个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就像今天晚上刚开始时,苏珊一万个想知道他去了哪儿一样。
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蹑手蹑脚走路。他拍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停止这么做,但还是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前走。
爬外墙进来简直太恐怖了。
他用他那件最旧最油腻的套头衫的袖子擦拭额头。有一个凶险的瞬间,他的人生像走马灯似的闪过眼前,但他的心思全放在担心摔死上,因此错过了所有的美好片段。他意识到,绝大多数美好片段里都有苏珊。苏珊或者电脑。苏珊和电脑同时出现的时刻,这些大体而言从来都不是不美好的时刻。这就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儿,他对自己说。似乎需要更确信这一点,他又对自己这样说了一次。
他低头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
他忽然想到,他在触碰任何东西之前,最好先去洗一洗湿漉漉、脏兮兮的手。他担心的并不是警察,而是苏珊那位让人害怕的清洁大妈。她肯定会看出来的。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电灯开关,擦拭开关,一边洗手,一边借着日光灯明亮的光线,打量镜子里自己惶恐的面容。他有一瞬间想到了柯勒律治晚宴上舞动的温暖烛光,今晚早些时候的景象仿佛已是遥远而模糊的历史,此刻忽然喷涌而出。那会儿他过得多么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美酒,闲谈,助兴戏法。他想到萨拉雪白的小圆脸,惊讶得双眼圆睁。他洗干净自己的脸。
他心想:
当心!当心!
他飘动的头发,他闪光的眼睛![1]
他梳理头发。他想到高悬于众人头顶上的画像。他清理牙齿。日光灯的嗡嗡声让他忽然回到现实之中,他惊恐地想到自己是作为窃贼来到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