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侦探社 (道格拉斯·亚当斯)
- 类型:恐怖推理
- 作者:道格拉斯·亚当斯
- 入库:04.13
他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但最后终于坐起来。他必须做些什么,尽管他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也许他应该尝试一下去小木屋,虽说他不知道到了那儿能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目标。他需要这个目标帮他熬过漫漫长夜。
他鼓起勇气,钻出轿车,脚和膝盖轻而易举地穿过门框的一角。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的躯体,却发现尸体不见了。
就好像这个夜晚还不够让人震惊似的。他心惊胆战地望着草地上那块潮湿的凹痕。
但他的躯体不在那儿。
第十章
理查德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以最快速度离开。
他说非常感谢你以及今晚过得多么愉快啊以及任何时候来伦敦都一定要告诉我以及关于那匹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没有?哦,那好,你说了算,另外再次感谢,非常感谢。
大门徐徐关闭,他在门口站了一两秒,思前想后。
雷格客厅的灯光短暂地照亮外面楼梯口的平台,地板上没有任何印痕。真奇怪,那匹马只在雷格房间里的地板上留下印痕。
好吧,整件事都很奇怪,不用多说,但还有一件稀奇事要加进这堆越垒越高的怪事里。今晚他本该是放下工作休息一下的。
一时冲动之下,他敲开雷格住处对面的那扇门。里面的人过了很久才来应门,门嘎吱一声打开之前,理查德都已经放弃了,正准备转身离开。
开门的人像一只多疑小鸟,恶狠狠地仰头瞪着他,理查德不无诧异地发现,他是那位长了个赛艇龙骨鼻子的教授。
“呃,对不起,”理查德连忙说,“不过,呃,今晚你有没有看见或听见一匹马爬上这段楼梯?”
教授手指的强迫性痉挛忽然停下。他的脑袋朝一侧歪了歪,他似乎在身体里走了很远才找到舌头,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柔和。
他说:“这是十七年三个月两天五小时十九分二十秒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话。我一直在计时。”
他轻轻地关上门。
理查德飞奔穿过二号宿舍楼。
来到一号楼,他放慢步伐,改成走路。寒冷的夜风灌满他的肺,再说跑步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没能和苏珊说上话,因为雷格的电话坏了,老先生对这件事也遮遮掩掩地不肯直说。但这件事至少有个符合逻辑的解释。教授很可能没付电话费。
就快走到街上的时候,理查德决定去门房转一圈,小屋嵌在学院入口的巨型拱廊里,样子有点像个储物室,钥匙、便条和电热器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收音机自顾自地唠唠叨叨,充当背景音乐。
接待台里站着一个大块头男人,他穿黑色正装,抱着胳膊。“不好意思,”理查德对他说,“我……”
“你好,麦克杜夫先生,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在目前的精神状态下,理查德要逼问自己好一会儿才能想到他叫什么,因此他愣了几秒钟。然而,大学看门人总有这种堪称传奇的记忆能力,而且往往稍作撩拨就要表演给你看。
“你知道,”理查德问,“学院里什么地方有马吗?我是说,要是学院里有一匹马,你肯定会知道,对吧?”
看门人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没有,先生。是的,先生。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麦克杜夫先生?”
“呃,没有了,”理查德说,手指当当当敲了几下台面,“没了,谢谢。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呃……鲍勃,”他冒险猜了个名字,“那就晚安了。”
他转身走开了。
看门人依然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但几乎看不出来地摇了摇头。
“来,喝杯咖啡吧,比尔,”矮小精瘦的另一个看门人说,他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从里屋出来,“今晚有点冷,对吧?”
“我也这么觉得,弗雷德,谢谢。”比尔说着接过杯子。
他喝了一口。“你爱怎么说这些人就怎么说,反正他们不会变得更不奇怪。刚才来了个人,问学院里有没有马。”
“是吗?”弗雷德喝着他自己的咖啡,蒸汽刺痛他的眼睛,“早些时候来了个人。一个稀奇古怪的外国修士。他说的话我刚开始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站在火炉旁边听收音机播新闻似乎就很高兴了。”
“外国人,哈。”
“最后我叫他走开。别总站在我的火炉前面。他忽然说他真的非得这么做吗?走开?我用我最像亨弗莱·鲍嘉的声音说:‘老兄,你最好信我一句。’”
“是吗?我怎么觉得更像詹姆斯·卡格尼。”
“不,我是用鲍嘉的声音说的。这才是詹姆斯·卡格尼的声音——‘老兄,你最好信我一句。’”
比尔皱起眉头。“你这是詹姆斯·卡格尼的声音?我以为你是在学肯尼思·麦凯勒。”
“你没仔细听,比尔,你耳朵不够好。肯尼思·麦凯勒是这样的:‘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哦,我明白了。我想的是苏格兰那个肯尼思·麦凯勒。所以这个修道士说了什么?”
“哦,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比尔,用那种奇怪的……”
“别管口音了,弗雷迪,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希望值得一听。”
“他说他不听我的。”
“好吧。所以你的故事好像没什么意思。”
“呃,好像也是。我说这个只是因为,他还说他把马留在一间盥洗室里了,问我能不能去看一下马是否还好。”
第十一章
戈登沿着黑黢黢的公路凄惨地向前飘,更确切地说,努力向前飘。
他觉得,身为一个幽灵——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幽灵——他应该能够飘起来。他对幽灵知之甚少,但觉得既然没了实质性的躯体可以拖着走来走去,那么老天总得给你一些补偿吧,补偿中应该有飘行能力。然而,没门儿,他似乎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完这段路。
他的目标是回家。他不知道他回到家里后能做什么,但就算是幽灵,也必须有个地方过夜,他觉得待在熟悉的环境里会有帮助。有什么帮助呢?他不知道。至少这段路给了他一个目标,他回家以后可以再想一个目标出来。
他沮丧地从一根电线杆走到下一根电线杆,在每根电线杆前停下,上下打量残缺的自己。
他肯定自己越来越像一条游魂了。
他有时候会消退得近乎于不存在,比雾气中的一团幽影好不到哪儿去,仿佛梦境中的自己,随时都会蒸发散去。有时候他似乎坚实得又成了实体。他有一两次企图靠在电线杆上,但一个不小心就会穿过去。
最后,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他还是转动思绪,开始思考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份不情愿真是奇怪。他确实不想去琢磨这个问题。心理学家说意识时常会压抑创伤性事件的记忆,他觉得这多半就是答案。一个陌生人跳出你的车的行李箱,一枪打死你,假如这都不能算创伤性事件,那么他很想知道什么才能算。
他疲惫地艰苦跋涉。
他努力回忆那条黑影的样子,但感觉就像用针戳蛀牙,他转而去想其他东西。
比方说,他更新过遗嘱吗?他不记得了。在心里记下一条,明天打电话给律师,然后又在心里记下一条,他不能再像这样在心里做笔记了。
离了他,公司能活下去吗?两种可能性他都不怎么喜欢。
他的讣告呢?这个念头让他从骨头里发冷,虽说不知道他的骨头去了哪儿。他能搞到一份讣告拷贝吗?讣告会怎么说他?那帮混蛋最好把他写好一点。看看他都做到了什么。单枪匹马拯救了英国软件业:巨额出口,慈善捐款,科研奖学金,开太阳能潜水艇横渡大西洋(失败,但依然是个有益的尝试)——各种各样的伟绩。他们千万别又挖出五角大楼的烂事,否则他就放律师去收拾他们。他在心里记下一笔,明早打电话给……
够了。
再说,死人能起诉别人诽谤吗?只有他的律师才知道,而他明早没法打电话给律师。他毛骨悚然地认识到一个问题,在他离开生者国度时留下的所有事物里,他最怀念的东西就是电话,他坚定不移地将思路转向它不肯去的另一个方向。
那条黑影。
他觉得那条黑影非常像死神本尊的身影,还是说想象力在戏弄他?那条戴兜帽的黑影是他梦见的吗?那条黑影,无论是戴着兜帽还是穿休闲装,待在他的车的行李箱里干什么?
一辆车在公路上嗖的一声超过他,消失在夜色中,带走了有如绿洲的一团灯光。他想到被他遗弃在路边的奔驰,他多么渴望有着皮革内饰和空调的温暖车厢,这时一个奇异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他能不能找个办法搭车?有人能看见他吗?要是能看见,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好吧,只有一个办法能找到答案。
他听见又一辆车从背后开来,于是转身面对它。两团模糊的灯光穿过雾气越来越近,戈登咬住他幽灵的牙齿,竖起大拇指招呼那辆车。
车开了过去,就当他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