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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 (皮耶尔·勒迈特)


  还要在前座用报纸掩护,把莫斯伯格装满子弹,以防万一。
  现在该好好思考,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第一种选择是等待那个女人出院。这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了。相反,对着一辆救护车开枪则是完全不符合日内瓦公约的,除非完全忽略它。入口大厅上方安装的摄像头什么用也没有,它们只是被装在那里唬人的,但只要用12号口径枪把它们打爆,就可以开始行动了。道义上,没什么不能逾越的。技术上,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不,在这个方案里面棘手的问题主要在于运输,要找准出口,而那出口非常狭窄。的确可以杀死门卫来突破防线,日内瓦公约没有涉及门卫的条例,但这毕竟不是最方便的办法。
  别的解决方案:从防线后方奇袭,车上有个小窗户可以射击。因为离开医院时,救护车必须右转,然后在四十米开外等到绿灯亮起才能前行。它们到来的时候总是匆匆忙忙,卸下笨重的担架和病人之后,回去时反倒是轻轻松松的。一旦救护车在红绿灯处停下,一名整装待发的杀手就从后面悄悄潜入,用一秒钟的时间打开车后门,一秒钟调整,再用一秒钟开枪,如果你考虑到这种情况下医护人员必然的惊叫和可能的目击者,这些足以给你足够的时间上车,并向反方向逃出四十米,接着,一条双车道的大马路,一步之外就是外环高架,清静怡然。一切都搞定了,还有大笔的进账。
  两种情况下,都需要她出院,回家,或者转院。
  如果这个可以开枪的窗口没有开,那就有必要再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了。
  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送货上门,就像花店,或者糕点店。上楼到她的房间,礼貌地敲门,进门,开枪毙命,出门。必须非常精准。或者反过来,索性一开始就大张旗鼓。两个不同的策略,各有各的好:第一个,针对性的射击需要更多技巧,也给人更大程度的满足,但这种方式难免有点自恋,更多考虑的是自己,而不是袭击对象,不够慷慨;第二种方法,把事情搞大,无疑更加慷慨,也更加崇高,简直是带着普世关怀的了。
  事实上,通常不是我们选择事件,而是事件选择我们。所以必须精密盘算,未雨绸缪,这就是那群土耳其人所缺乏的。他们有组织,但就未雨绸缪来说,他们简直一窍不通。当你离开自己的乡村,来到欧洲最大的首都想干一票大事,你得事先有所打算!但是他们呢,并没有,他们就这么到了巴黎戴高乐机场,皱着他们又黑又粗的眉毛,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和恐怖分子脱不了干系……你说吧,那对乡下来的狗娘养的兄弟,他们干过最大的事就是抢劫一家安卡拉郊区的杂货店,还有一个克斯金的加油站,就这样……对于他们在历史上即将扮演的角色来说,的确不用找什么太高级的人,但至少不能找这样的浑蛋吧,即便这是最方便的,却也是种羞辱。
  算了,至少他们在死前见到了巴黎,他们应该谢天谢地了。
  耐心总是有回报的。瞧,我们的小警官跨着他热切的小碎步穿过了停车场,进入急诊室。我比他早了三步,我决定保持这样一种优势。从这里,我看到他杵在接待处的柜台前,柜台后那姑娘估计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就像电影《大白鲨》里一样。他跺着脚,这名警官很焦躁,紧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小而强悍。
  没关系,我会把这个麻烦给他送货上门的。
  我下了车,跟上他。重要的是,迅速把这件事了结。
  18:15
  安妮睡着了。脑袋周围的纱布沾上了治烫伤的药膏,污黄色,这让她的脸呈现出一种乳白色。她眼皮闭合着,像是充了氮气一般浮肿,而她的嘴……它的形状已经深深烙在卡米尔的记忆深处,他描绘过无数遍的线条,而现在,一切都被破坏了。门打开了,一道目光从门口经过,有人叫他。卡米尔来到走廊上。
  实习医生是个一脸严肃的印度人,戴着一副小眼镜,他的胸牌上写着他长达六十个字母的姓。卡米尔又一次拿出他的证件,这位年轻医生研究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在思索应该摆出一种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情况。急诊室里警察并不少见,但重案组的警察就不多了。
  “我需要知道弗莱斯提尔女士的情况,”卡米尔指着病房门,解释说,“法官想跟她做笔录……”
  实习医生表示,这个问题得问他们负责人,才能决定他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嗯……那她的状态……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实习医生手上拿着X射线照片和几张总结报告,但他其实并不需要,他对资料了如指掌:鼻骨碎裂,一条锁骨有裂缝,两侧碎裂,两处轻微挫伤(手腕和左脚),十指断裂,双手、手臂、双腿、肚子上布满伤口,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切口,所幸没有伤到神经,但一定的修复还是需要的,脸上一道长伤口还是很成问题,可能会留下永久疤痕,还没算上那些淤青。这些照片还只是初步的。
  “这伤势已经非常严重了,但它们并没有引起神经性的紊乱,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也没有头部裂痕,可能牙齿会有一些损伤,还要修补一下……但还不确定,还得扫描分析。一切要等到明天。”
  “她会痛吗?”卡米尔问,“我这么问你,”他又很快补充道,“是因为法官要和她聊聊,您能理解吧……”
  “她会最低限度地受罪。我们在这个领域还是有一点经验的。”
  卡米尔笑了,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实习医生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眼神深邃,他的表情像是在说……好像卡米尔非常不专业,他简直想再看一下卡米尔的证件。但他想在他的同情心储备中挖掘一下,因为他加了一句:
  “一切恢复正常还需要点时间,血肿会慢慢消退,但还会到处留下些结痂,但……(他在他的本子上搜索着安妮的姓名)弗莱斯提尔女士已经渡过危险期,已经没有不可逆的病变了。我觉得这位病人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冲击了。我们会对她观察一两天。接下来……她可能需要一些帮助。”
  建筑物的右侧没什么有用的。相反,左侧就好得多,有一个紧急出口。我很快发现,这道门几乎和莫尼尔长廊厕所的门是一模一样的。这种防火门的内部,中间有一道粗大的横杆,很容易就能用一片软金属片从外部把它撬开,让人简直忍不住要问这难道不是工程师设计来方便窃贼的吗?
  我听着,但是什么都没听到,门太厚了。算了,我环顾了一下左右,把金属板塞进门锁里,转动,我看到眼前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另一条走廊。我坚定地走了几步,故意闹出一点声响,以防万一遇上什么人,于是我……来到了大厅深处,就在接待处柜台后面。可以看得出来,医院不是为杀手设计的。
  我的右手拿着这一楼层的疏散地图。这栋楼结构复杂,前后改建、翻修了好多次,安全问题让人头痛。尤其是那些贴在墙上的地形图,从来没有人去看,如果有一天发生火灾,大家一定会后悔的。但当真的有人去看,比如现在这样,便会感到背脊发凉……尤其是在医院。我觉得即便大家已经很疲倦,但在面对一个果决又带着莫斯伯格猎枪的男人,还是知道一下地形图比较合适。
  无所谓了。
  我拿出手机,拍了一下地图的照片。所有的楼层都因为电梯和水管的原因看起来差不多,我们都是它的囚徒。
  回到车上,我陷入沉思,没有估计好风险,这正是可能会让你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东西。
  18:45
  来到安妮的房间里,卡米尔没有开灯,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在昏暗里(医院里的椅子都太高了),试图回过神来。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安妮发出了鼾声。她睡觉时总是有轻微的呼噜声,这取决于她的睡姿。她知道自己打鼾后,羞得满脸通红。今天,她满脸都是血肿,但平常,她脸红起来非常迷人。她皮肤白里透红,上面有一些淡淡的小雀斑,只有在她尴尬时或者别的一些情况下才会显现出来。
  卡米尔经常对她说:
  “你不是打呼噜,你只是呼吸比较重,和打呼噜没关系。”
  她微红着脸胡乱摆弄着头发,想装作淡定的样子。
  “等你不再看我缺点都是优点的时候,你就会说真话了。”
  她总是这样,时不时地提一下他们总会分开。她说这话的语气和她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好像他们分不分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样。卡米尔因为她这种方式而感到安心。鳏夫的本能反应,也是抑郁病人的本能反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抑郁着,但他依然是鳏夫。自从安妮来了以后,这件事也似乎不那么清晰,也不那么正式了。他们一起前行,在一段他们也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段里,断断续续、不完全确定的时间段里。
  “卡米尔,对不起……”
  安妮刚刚重新睁开眼睛。她努力地说出每一个字。尽管她双唇肿胀,牙齿打战,但卡米尔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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