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辆车还停在学校门口,我和周庸从车旁翻进学校的矮墙,周庸问我:“徐哥,你说一共就二三十个学生,他们盖三层楼干吗?”
我不知道,可能这边盖房子便宜吧。
一楼的大门已经锁了,我和周庸挨着窗户推了推,找到一扇没锁的,跳进教室。我让周庸把鞋脱了,走路别出声。“两辆车都没走,三楼还亮着灯,人应该还在学校里,咱俩注意点。”
我们俩提着鞋轻手轻脚绕一楼看了一圈——都是普通的教室。我们上了二楼。二楼有图书室、医务室和几间空屋,我和周庸进了医务室,桌子上摆着一些药。为了不被发现,我没开手电,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看了看——这些并不是药,而是艾滋病、梅毒、淋病等性病的检测试剂盒。难道他们来这儿给孩子们“上课”,都得通过体检,省得互相感染?
带着疑问,我和周庸上了三楼。因为三楼很可能有人,我们俩的每一个动作都特别轻。走廊尽头亮着灯,我们慢慢地向那个房间挪动。
正挪动着,走廊尽头的灯忽然灭了。我们吓了一跳,赶紧屏住呼吸站住不动——走廊里一片漆黑,我和周庸只隔了不到一米,却完全看不见对方。
站了十多秒,没有任何声音,我拽了周庸一把,示意接着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我和周庸轻轻趴在门上,能听见里面有人呼吸的声音。三楼有十一个房间,我和周庸挨个扒着门听,根据里面的呼吸声和呼噜声判断,最里面的三间屋子都有人。
我轻轻拧了走廊另一头一间没有人的房间的门把手——门没锁。我慢慢地打开门,和周庸躲了进去,关上了门。打开手机,借着亮光,我和周庸看了一下房间的样子:卫生间、透明的浴室、电视、大床、素色的漆。
周庸小声给了个很中肯的评价:“这不就是快捷酒店的大床房吗?”我又检查了一下旁边的几间屋子,都是一样的装修。
“徐哥,现在怎么办?”
我说:“有大床房就先住一宿吧,里面这几间屋子看样子也不会有人来——先藏在这儿,明天白天找机会去走廊那边的屋子看看。”
我们躺在床上眯着。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村里的学生都来上课后,我听见走廊里有几个人说笑着下了楼,然后整个三楼又静了下来。
我们打开门,走到三楼的另一边。听着昨晚走廊尽头开灯的房间里没有声音,我试着拧了一下门,门是锁的。我拿铁丝打开门——仍然是间大床房,只不过多了些东西——床头摆着一盒避孕套,床上扔着一些东西,角落里有个保险柜。
我和周庸拍了一下照,继续看其他两间有人的房间——也只是有人住的大床房而已。我和周庸挨个房间又检查了一遍,整个三楼的十一间房,有十间是大床房,只有一间是堆满了旧桌椅的储物间。学校的三层全是大床房,怎么想都很奇怪——难道这是个宾馆,但为什么需要有人介绍才能入住呢?
我说:“走,咱再去那储物间看看。”
我和周庸又回到储物间,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旧桌椅——上面都落满了灰。储物间墙角的一张桌子上,有四个印记,摆在它旁边的凳子上,有脚印。
曾经流行的格子天花板
我把凳子搬到桌子上,果然对上了桌子上的印记,我扶着周庸的肩膀上了桌子,又踩上凳子,摸了摸天花板,天花板是松的,我使劲往上一推,一块方形的天花板被推开了,上面有一个隐藏的阁楼。
我把上半身探进去,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十多个孩子坐在阁楼里的大通铺上,表情麻木地看着我。我数了下,九个女孩、两个男孩,看起来都不超过十岁。
周庸也站了上来,爬进阁楼,试图和他们说话,他们却一再地往后缩。周庸还想继续尝试,我拦住了他,指指墙角的一个小女孩:“你看她的脖子。”
女孩穿着单薄的T恤——能看见她脖子上和锁骨上有新鲜的紫色和暗红色的吻痕。
我见周庸眼圈都红了,拉了他一把:“关上,走,别打草惊蛇。”
溜到一楼时,他们正在教室里上课。为了不让他们看见,我和周庸矮下身子,蹲着走到教学楼的侧面,从侧面的矮墙又翻了出去。步行回到村子,周庸问我是否报警。
我说:“再等等,那两个女孩说这次来了两个新老师。今天周日,他们要是有工作的话,回燕市或周边的什么城市,得趁今晚或明早,这样学校里就剩下黄校长一个人了。”
周庸点点头:“行。”
我们蹲在村口的小树林,远远地望着学校。晚上7点多,两个男人和黄校长一起从学校里出来,分别上了车,黄校长对他们挥挥手,两辆车开走了。
等到9点钟,确信车不会回来了,我和周庸再一次走向了小学。翻进学校后,我们发现一楼的窗户全锁死了——还好我昨天想到了这种可能,把三楼靠近排水管大床房的窗户的锁打开了。我和周庸回车里取了毛巾,用剪刀剪开,把手包上,顺着排水管爬到了三楼,滑开窗户,进了大床房。
出了大床房,我们直奔走廊尽头亮着灯的房间,一脚踹开了门——黄校长坐在床上,正拿着手机录像,两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站在床前跳着舞。
周庸冲上前拿被子把两个小女孩裹住,给了黄校长一耳光。
我上前拦住周庸,让他别动手,先把两个女孩带去旁边的房间。
黄校长看着我:“你们是警察?”
这时周庸回来了,死死地盯着黄校长:“徐哥,你就让我动手吧,判我两年我也愿意!”
我说:“你是不是傻?你进去了,以后谁买单?”
我让黄校长把衣服穿上,告诉他站在床边别动,用腰带绑住了他的双手,然后让他打开墙角的保险箱——里面有几捆现金,三本封面画着梅花的账本,还有一个手机。我把手机开机,收到了许多条短信——都是要求购买儿童的。
周庸用网络电话拨打了上家的电话,手机响了,我对着黄校长晃了晃手机:“记得一个月前,你卖了一个感染尖锐湿疣的男孩到泊州吗?”
黄校长点头:“你们是为他来的?”
我说:“是,是谁让他感染上性病的?”
黄校长摇摇头:“不知道,我们是要求戴套的,但总有些客人不守规矩。”
我问他二楼不是有各种性病的检测试剂盒吗?那不是给那些来嫖的人用的?
他说不是,性病的检测试剂盒是给被拐到这儿的孩子定期体检用的,如果有人得了性病,就把他们卖出去。
周庸在旁边翻着三本账本:“徐哥,你得看看这个。”
我拿起账本翻了翻,三本账本记录的是不同的生意。因为年纪稍大的孩子记事能力强,不好卖,超过十岁的孩子会被统一卖到工厂做童工。年龄低于十岁,长相较好的孩子,会被留下来卖淫。长相不好或有毛病的孩子,则卖给乞丐团伙或其他人。
我翻完账本,看了看黄校长虎口的文身:“这都是你们梅花党的生意?”
黄校长抬头看我:“你知道梅花党,那还敢这么对我?”
我让他说说梅花党,他摇摇头不再说话,我告诉周庸报警。
录完笔录出来,周庸忽然想起一件事:“徐哥,咱刚进村的时候,那个给咱指路去学校的老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我和周庸第二天又回了趟沃土村,找那个指路的老头,到的时候,他正在给孙子做饭——我们问他是否知道学校的内幕时,他表现得很平静:“家里有老有小的,我们也得吃饭啊。”
21
六百多名初中生一夜没睡,小卖部老板知道真相
2016年12月2日,我陪周庸到郊区的一家中学,参加一场捐赠。校长讲话时,我一直看着台下的学生。他们都很疲惫,连说悄悄话的精力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吃得香、睡得好的初中生。那时我完全没意识到这所学校的秘密。
这场捐赠源于周庸的母亲,她是个佛教徒,经常会做一些善事。听朋友说起燕市有专门给外来打工子弟开办的学校,在里面上学的都是些家庭条件不太好的打工子女,她善心大发,非让周庸过来捐二十万元,改善一下孩子们的伙食。
周庸的母亲提前跟学校打好了招呼,12月2日上午10点,我和周庸开车一直往南,开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所学校很好认,成年男人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土墙围了个圈,朝北方向开了个口,口的左侧用粉笔写着校名——育兴打工子弟中学。
校长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已经秃顶的男人。他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握过手,带我们参观了一下校园。
我们到时,正赶上下课。穿着灰白校服的初中生们在沙土操场上散步,一个老师在维持着秩序。操场右侧是个露天厕所,几个一米多高的女孩在厕所门口排着队。我和周庸进到男厕里看了看,地面是浸透了尿渍的黑色。
操场的左侧是一栋两层的教学楼,二楼右侧的窗户破了洞,用塑料布包裹着。楼的左侧是一个黑板,上边写了最近一周的优秀学生,右侧是红粉笔写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学楼前有一个三四米长的木质国旗杆,有一些歪斜,上边飘着的国旗有点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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