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堆沙子,任何人都不要动。”须叔郑重地提醒所有人道,“现在,大家都跟我到客厅来吧。”
3
“刚才差点出事,大家都还好吧?”须叔望着站在客厅里的清洁工们说。
小夜灯已经插在了包括客厅在内的各个房间的插座上,昏黄的光芒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像生了黄疸病的新生儿一样皱皱巴巴的。
“烧邪一定要烧死者的鞋,在这个屋子里自杀的是一位男士,王红霞递给我的却是一只高跟鞋,所以不但没有驱邪,反而招来了邪,不过这也不能怪王红霞,毕竟我没有介绍案情,她也不知道死者是什么人,糊里糊涂就在鞋架上捡了一只鞋给我……”须叔见王红霞神情紧张地张开嘴要提问,竖起手掌阻止了她,“这件事回头再说吧,工作要紧。”说着,他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了电脑,打开屏幕道:“此前我已经看过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自杀事件的案情概要,下面我再给大家详细介绍一下,并说明清洁重点。”
想起刚才鬼上身时的恐怖场景,大家都不禁提起了精神,想听听死者是因为什么自杀,以至于凶灵会如此的残暴和邪恶。
“这是个南北通透的两居室,业主姓倪,名叫倪兵,男,48岁,单身。今年的7月25日前后,住在隔壁的几户邻居闻到楼道里有腐烂的恶臭,向物业反映,物业经过仔细查找,发现气味的源头就在这间屋子里,破门而入后,发现了悬吊在主卧暖气管道上的倪兵的尸体,尸身上已经猬集了大量苍蝇的蛹,法医尸检后将死亡时间锁定在7月20日上午10点到中午12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唐小糖你掰着手指头算什么呢?”
唐小糖抬起头来:“没什么,我按照法医昆虫学的一般公式计算,夏季气温30℃以上,蛆的生长速度为0.24~0.3厘米/天,经四五天长至1.2厘米时变成蛹,死亡时间确实应该在7月20日。能够锁定在上午10点到中午12点之间,应该是进一步尸检,用高效液相色谱和紫外阵列检测器测量死者玻璃体内的次黄嘌呤浓度的结果。”
满屋子人听了这些专业词汇,一个个的都露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须叔继续念道:“现场勘查见室内清洁,无挣扎搏斗痕迹,亦无除死者外的其他人足迹、指纹。缢死绳索为黄褐色0.5里面直径麻绳,质地较硬,主卧暖气管上可见少量绳索纤维及擦蹭痕迹,死者衣着完整,颈部有一八字不交索沟,在颈部两耳后向上提空,颈前索沟较颈两侧深,索沟皮下有少量出血,边缘有少量表皮剥脱,解剖见颈部浅层肌肉——”
“须叔!”老皮有点儿不耐烦,“这些您就单独给小法医看吧,我们没兴趣,您就告诉我们具体清洁哪儿就行了。”
须叔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插话而生气,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剪短截说。表面看来,自缢者的房间,清洁起来是最简单不过的,因为没有血液、脑浆之类的生物污染需要清洁,也没有划痕、碎物之类的搏斗痕迹需要清除,连上吊的绳套都被警方拿走当证据了,所以只要简单打扫一下即可,但实际上,由于自缢者是怀着满腔怨毒而死,其灵尤凶,所以你们打扫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点儿,遇到腿脚发麻、后颈发寒的情状,早点告诉我。”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大家走进了主卧,对照案情概要中配发的犯罪现场照片,指着靠近窗户的天花板下面一根横亘的银灰色暖气管说:“倪兵就是吊死在那里,因为他是性窒息而死,老皮和张超你们俩把那附近擦擦扫扫的就行,注意,我再说一遍——盖着烧邪的那堆沙子绝对不要碰!”
老皮眼睛一亮:“须叔你说啥,倪兵他是性窒息而死?撸管把自己撸死了?”
须叔皱了皱眉头:“刚才我念案情概要,你不让念完,一听这个又来了精神……警方勘查现场表明,当时这间屋子里的衣柜内储式穿衣镜是拉开的,倪兵下身赤裸,脖子上勒着一根从暖气管上吊下来的绳子,在他的手掌上提取到生殖器表皮细胞,所以判断死者是对着镜子自慰,为了追求更加强烈的快感,采用自缢的方式制造大脑缺氧,但是由于没有掌握好分寸,导致了死亡。”说着他走到了靠墙的棕色衣柜边,哗啦啦拉开了推拉门,抽出了一面下面装有轨道的内储式穿衣镜:“大概就是这个东西。”
“老皮你试过没有?”张超笑着说,“这玩意儿真的比单纯的手淫更刺激吗?”
老皮耸耸肩:“这你还是问小法医吧。”
唐小糖板着脸说:“大脑在一定程度的缺氧状态下,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等兴奋性神经递质的释放量会大量增加,令当事人产生幻觉、错觉等,此时大脑神经细胞的活动增强,外界的性刺激在大脑中被放大,并由此获得超乎寻常的性快感。”
也许是她说的一字一句太教科书了,搞得张超反而不好意思胡乱开玩笑了,他指着须叔的电脑屏幕问:“可是我看这个倪兵吊死的时候腿脚能站直在地上的啊?”
的确,照片上的倪兵好像是个熬夜写作业的学生,因为疲惫不堪把整个脑袋都压在了桌面上——只可惜桌面变成了绳索,他的眼皮微张,吐出的舌头因为发现时间太久的缘故,变成了一个黑色的ω字样。他的两条胳膊笔直地耷拉着,两条腿岔开,一双脚拖曳在地上,好像两包无人领取的快递。
“很多人以为只有悬吊才会形成窒息死亡,其实不然。”唐小糖说,“不论身体的任何部位是否同地面接触,只要喉部收缩,窒息发生,都会形成死亡。有过统计数据,绝大部分在监狱中上吊的罪犯,采取的都是坐姿,把床单撕成布条往床栏上绑一个结,脖子套上去,往下一坐就完事了。”
“不管悬吊还是壁挂,只要自缢,必有大凶,就算是房子清理干净了,也很难保证凶灵不再回来。”须叔道,“大家开始干活儿吧,早做完了,还要打扫下一座凶宅呢。文解你帮衬着我吧,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些自缢凶宅的知识,现在还得教你一些实用的东西……王红霞,你有点儿累,去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一下吧。唐小糖么,我看你也休息一下为好。”
唐小糖一愣:“为什么?我又不累。”
须叔眯起眼睛端详了她片刻,道:“我没有说你累,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上一座凶宅,你被凶灵摄了魂,这座凶宅,刚才缢死鬼又借着别人的手,要把你掐死,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出事,这里面的缘由,你还不清楚吗?”
唐小糖把嘴唇一咬:“我不清楚!”
“清末郭则沄著笔记《洞灵小志》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凶宅之罹殃者恒在妇女,即鬼物附体,亦妇女为多,或云:妇女性阴诡,未必非伪为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女人更易被凶灵所扰,更易遭鬼魂附体,因为有些女人天性阴诡,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本来心里就有鬼,当然更易招鬼上身。”
唐小糖的睫毛一遮,敛住了目光,闪烁道:“我……我不明白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须叔伸出一根手指,在唐小糖面前轻轻一戳,“你一定明白。”
4
张超和老皮一个拿着墩布,一个拿着抹布,在主卧里擦擦抹抹的,只片刻的工夫就清洁完了,然后一起到客厅里聊天。王红霞依旧一副没醒过神儿来的样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眼还是发直。
须叔带着李文解,来到主卧的窗边,就站在倪兵吊死的那根暖气管下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文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向窗外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原本铅板一块的天空,突然像发生了大陆漂移一般,裂解成了几十甚至上百块黑压压的不规则板块,而这些板块本身,看上去也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层厚重,在板块与板块的空隙之间,有一些闪烁不定的光芒,好似闪电,又好似苍天因为恐惧和不安而发生了心颤……就在这压抑得如魔鬼宫殿一般的天宇下面,很远的地方,隔着小区花园、围墙、公路、河道,一座竖立于河心的山丘上,躺着一栋别墅,轮廓好像缢死者的舌根。
“那个地方……难道是枫之墅吗?”李文解眺望了很久,不敢确信。
“是啊!”须叔说,“咱们这支清洁工小组第一次工作的地方,那一次你表现得很好,勇敢,勤快,认真,敢于提问。”
“不不不。”李文解连忙摇摇手,“其实那一次,我是真的服了您,在一个发生了不啻于屠杀的犯罪现场,指挥我们清洁每一处血迹和污渍,毫不畏惧和慌乱,傍晚时,天都擦黑了,您说楼上好像还有个凶灵没有驱除,就一个人走了上去,我看着您的背影都不免肝儿颤,左等右等您都不下来,眼看别墅的光线和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暗,我把各种可怕的可能都想到了,不瞒您说,当时我真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在这时,您下楼来了,神情那个淡定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我一百个折服。”
须叔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这……这没什么,古语有云,其鬼真耶,是物感也,其鬼幻耶,是心造也。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做到《诗经》上说的‘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那么走进任何凶宅,也都可以无所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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