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发现。”一名侦查员走近专案组,拿着一个物证袋,说,“刚才例行巡查现场周围的同事,发现现场楼房西侧的外墙根,靠着一束塑料花。”
“塑料花?”我从侦查员手上接过物证袋,看了起来。
“这肯定是刚才有人趁着天黑放过去的,之前我们巡查还没有发现。”侦查员说。
“这束花上有很多灰尘,应该是放置很久的,而不是特地买的。”我说,“偷偷摸摸地冒险去现场放花,我觉得肯定就是放火人干的了。”
“啊?那我们赶紧部署路面巡控。”丁支队说。
“敢如此进入中心现场附近,说明对现场很熟悉,是本地人。”我说,“这是我们排查的条件,但是同时也是我们巡控作用不会大的原因,放火人能很快回到家里,或者利用胡同绕过警察。”
“我们错失了直接抓人的良机啊。”丁支队说。
我说:“不过也无所谓,这个送花的动作,给了我们很多提示。至少印证了我之前的说法,这次火灾,是从一个恶作剧开始的。”
“你说的是,放火人的愧疚行为?”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在现场附近放花,显然是行为心理学中说的愧疚行为。说明放火人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结果,更加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断。同时,也说明放火人和死者之间是很熟悉的,有一定的社会交往和关系,这就大大缩小了我们的侦查范围,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了表达愧疚,不仅不送鲜花,更没有去买一束新的塑料花,而是用在自己家里放置了很久没有打理的塑料花。这说明放火人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对了,别忘了排查嫌疑人的时候,看看他家里有没有空着的花瓶。”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丁支队说,“这确实可以缩小很多侦查范围,但是如何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这个简单。”我说,“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物证,牙签。我们之前说了,放火人并不是蓄意去放火,那么很有可能是路过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去做了两件恶作剧。把牙签插进锁眼里别断,点燃了窗帘。既然不是蓄意预谋,那么什么人会深更半夜经过现场的时候还带着牙签呢?”
“对啊,谁会带着牙签啊?”大宝问。
我笑了笑说:“我看了地形,现场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小市场,据说晚上会有一些吃夜宵的路边摊。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路边摊吃完夜宵,用牙签剔着牙经过了现场,才会萌生了犯罪意图。”
“范围又缩小了。”丁支队说,“我们可以找路边摊的老板们去辨认犯罪嫌疑人。”
“不仅如此。”我说,“牙签我已经让韩亮连夜送省厅DNA实验室了,估计明早可以出来结果。喜欢剔牙的人,牙龈状况都不会太好,都会有少量或微量出血的可能。那么,牙签上的血的主人,就是本案头号犯罪嫌疑人!”
“太好了,现在排查工作可以开始了吧?”丁支队说。
“可是,阮红利的社会关系确实非常复杂啊。”侦查员说,“我觉得既然是恶作剧,又不是深仇大恨,那么比如说妒忌他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阮红利这个人性格非常张扬、爱炫耀,妒忌他的人很多。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多钟,阮红利就在他微信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自己用磅秤称人民币的照片,估计照片里的现金有一百万。”
“什么?这是重点线索啊。”我说,“我一直就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一天发案,引发恶作剧是需要导火索的。而微信朋友圈的炫富,是最有可能成为导火索的因素。”
“我也是这样想。”侦查员说,“既然你们也认可这个可能是导火索的因素,那么我们就重点围绕他朋友圈里的人进行调查了。总共就两百多人,应该好查得很。”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案发当晚在附近吃夜宵、家里有空花瓶。”丁支队掰着手指头罗列了一下条件,说,“这下范围就很小了。”
“还有个很好的条件。”陈诗羽从会场外面接完了电话,走了进来,说,“刚才接到我爸,哦,接到我们总队陈总的电话,DNA结果加班做出来了。”
“哦”的一声,说明会场所有的侦查员都松了一口气。这获取了一个重要的证据之王,甄别犯罪嫌疑人就不是难事了。
“是个女性。”陈诗羽补充道。
“行了!今晚破案!”丁支队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的工作,第一时间确定了这是一起命案,而非意外,给五名死者洗冤了!更是谢谢你们的指导,这么快就框定了侦查范围。”
“我们不来,这案子也是一定可以破的。”我说,“因为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作案的了。”
我知道我怀疑得应该没有错。根据前期的调查情况,最容易产生妒火的女人,显然是阮红利的前妻吕芳。在她看来,阮红利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祁科长就拿着一张搜查令赶到了我们的宾馆,搜查令上写着“准予对英城市同三镇特大放火案犯罪嫌疑人吕芳住处进行搜查”。
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距离火灾现场一公里的吕芳家。打开了吕芳家的大门,又无比兴奋地提取了她家卧室电视机上面的空花瓶。有了这么多证据,加上地摊老板的口供,吕芳就是犯罪分子已经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了。
可是当我们走进吕芳家的次卧室时,心情又重新跌落到了低谷。
原来次卧里还有一个女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卧床不起。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吕芳家里还有别人,而这个“别人”,显然是阮红利和吕芳的女儿阮梦梦。一眼就能看出,阮梦梦是异于常人的,连和我们最基本的交谈都很难进行。
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局里,得知吕芳已经交代了她的全部犯罪事实。
十六年前,三十二岁的吕芳因为丈夫出轨,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并且财产分文不取,只要了三岁的女儿阮梦梦的抚养权。可没有想到,离婚后不足一年,厄运再次降临到了吕芳的头上,女儿阮梦梦因为一次重感冒患上了脑膜炎。在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阮梦梦并没有被治愈,而是留下了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
吕芳在最难熬的时间里,曾经向阮红利开口借钱,可是被阮红利无情地拒绝了。本身就没有稳定工作的吕芳,十几年的生活里被汗水和泪水充斥着。她不愿意再求任何人,活在只有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到处打工,最累的时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兼职四份工作。
如果说五年前的阮红利也是一无所有,吕芳可以理解他的拒绝的话,那么最近五年暴富的阮红利,还是每个月只通过微信打给吕芳一千元抚养费,就有一些不近人情了。
一千元,给阮梦梦吃药都不够。
没有别的办法,人老珠黄的吕芳,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只有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
最近,工作是越来越难找了。原本兼任四份工作的吕芳,只剩下了两份工作。而且这两份工作单位的老板,同时提出要无条件地延长工作时间。为了能保住维持生活的工作,吕芳默默地接受了。
她早晨六点起床,开始帮助环保车清理镇上的垃圾,一直工作到中午十二点。然后从下午一点开始到镇上的饭店做服务员,下班时间不定,根据客人离开的时间来确定下班的时间,而且没有加班费,不包吃不包住。
吕芳就这样,早起晚睡,中午还要回家给阮梦梦做好午饭和晚饭,无节假日、无休息日。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万般的折磨了。
吕芳家和阮红利家不远,阮红利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状态,但是阮红利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多给她一分钱,哪怕是过年过节。
这一天,饭店的客人喝酒吵闹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对站立在一旁的吕芳来说,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客人们的吵闹声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下班后,她拖着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身子,第一次花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大碗馄饨。就在吃馄饨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阮红利晒现金的照片。
这个家的女主人原本应该是她啊!这些现金的主人也应该是她啊!她本不该过上这么苦的日子啊!那个阮红利真的是为富不仁啊!不管她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不问!他还算是个人吗?
吃完饭,边走边剔牙的吕芳经过了阮红利家。因为营养不良,钙质过分流失,吕芳才四十九岁,整口牙就已经破烂不堪了。经济拮据的她,不可能看得起口腔科,就只有自己痛苦地忍受着。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吕芳经过阮红利家豪宅门口的时候,都爆发了出来。深夜十二点多,左右无人,吕芳心中邪恶的小宇宙促使她用牙签堵了阮红利家大门的锁眼。在牙签被折断在锁眼里的那一瞬间,吕芳感觉到了无比痛快的快感,那是十几年都没有过的情绪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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