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没声音?”陈诗羽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此时问道,“这事儿应该发生不久就被司机发现了吧?那这个司机为什么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这司机有作案嫌疑吗?”
我摇摇头,说:“在高速公路那么空旷的环境里,又有大量的轮胎噪声,加上人们都坐在隔音的驾驶室内,爆炸的声响未必会被人听见。”
“可是现场没有爆炸的痕迹啊,除了这块铁片。”林涛说,“我开始只是有点怀疑,感觉这种被暴力强行撕裂的铁片是爆炸物上才有的,现在尸检情况应该证实了这种想法。不过,还有两个疑点,第一是现场地面没有明显的炸坑,第二是什么样的爆炸物才能形成死者头向上、肩向下的力量呢?”
林涛这个问题果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我想了想,说:“只有一种可能,爆炸物是在死者右侧肩膀上爆炸的。这样,因为炸药悬空,所以地面肯定没坑。而且也可以形成头向上、肩向下的作用力。不仅如此,这样的话,冲击波离死者右耳最近,才会把左右耳的鼓膜都穿破了,还导致了颅底骨折。”
“那炸药物为什么会在死者的肩膀上爆炸?”大宝说,“别人扔手榴弹正好扔到这个位置?那太巧合了吧?还是说,死者就是扛着一个炸药包?”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我说,“虽然前一种可能性非常小,但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是后面一种可能性,那这起案件就是一起意外事件了,是死者自作自受。”
“No zuo no die。”大宝耸了耸肩膀,说,“可是,我们又如何去判断、分辨这两种可能性呢?”
我皱眉想了想,说:“我也还没想好,但是如果我们可以复原爆炸物的外形,我想,总归对我们的推断是有一些帮助的。”
“天都要黑了!”大宝看了看外面的夕阳,说,“在漆黑的高速路边,怎么找这种铁片?”
林涛笑了笑,说:“老林有两宝,探照灯加金属探测仪。”
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现场。因为是晚上,把车辆停在路肩更加危险,所以我们选择从县道绕到村通公路,再越野跑了一段,来到现场附近。然后我们钻过了高速公路的护网,进到了高速路路坡下方,案发的现场位置。
一路上,大宝都在抱怨我没道德,直接废了那台简易耳镜。我反驳说怎么是废了呢,以后青乡市局再碰见类似的案件,还可以接着用呢。然后我就被全车几个人一起骂了一顿,说我是乌鸦嘴,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大宝又说他似乎可以想象到那个耳鼻咽喉科医生气愤的表情了。人家都说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让他大宝以后如何做人?我不屑地拍了大宝脑袋一下,说,你以为医院和你公安局一样穷吗?一台一两百块钱的小玩意儿,人家会和你介意?大宝说,这是做人的诚信问题,和多少钱无关。再说了,人医院有钱,咱也不能劫富济贫啊。
一路上吵吵闹闹,没觉得路途有多远,也没觉得路面有多颠簸,就来到了现场。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才知道,白天看不见的东西,晚上反倒容易发现。在林涛手中强光灯的照射之下,那些有光泽的金属物就会反光。如果是在白天的时候,这种反光是完全不会被注意到的,但是到了夜晚,那些藏在杂草之间的金属物便一目了然了。
林涛的强光灯一亮,我们立即看到了很多反光体,于是纷纷像是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开始收集起来。
不一会儿,我们的勘查箱里,就积攒了数十块和之前林涛发现的那种铁块类似的金属物体,可谓是形态各异。
为了不留下漏网之鱼,我们又干起了“工兵”的活儿。我们几个轮流使用金属探测器对现场及周边地面、杂草内进行探测。这个探测器还真是很有效果,那些藏在杂草之内的,或者块头比较小的类似金属物,又被我们找出来十几块。
不知不觉,就工作了三个小时,我们提着满“篮”的“蘑菇”,内心成就感爆棚。
当然,我知道这三个小时的工作不过是基础工作,更艰巨的任务还在等着我们呢。但我一直自认为自己拼图能力不弱,用糙一点的话说,连人都能拼得起来,还能拼不起来一个金属物件吗?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是高估自己了。
看来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们几个人坐在青乡市公安局痕迹检验实验室的一张大方桌周围,头顶悬着一盏高亮度的LED灯,我们的任务,就是将采回来的这些“蘑菇”,按照炸裂开来的边缘轮廓,逐个拼好、粘起来,最终看一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爆炸物。
在拼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虽然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我发现,我在这个拼图队伍里发挥的作用是最小的。其实,我之所以能把人拼起来,是因为我了解人体的结构、皮肤纹理等,这才是“拼人”的基础。但看着一个冷冰冰的物件,我似乎毫无办法。
倒是林涛手眼灵活,一会儿用显微镜看看,一会儿用放大镜看看,很快就把十余块碎片拼在了一起。陈诗羽和程子砚在一旁用502胶水粘起已拼好的部分,爆炸物一点一点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拼图工作就是越拼越快,在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林涛把早已伏案酣睡的我和大宝叫了起来。拼图工作顺利完成了。
毕竟爆炸的抛射力比较大,有不少碎片我们没有能够找全,所以林涛拼好的爆炸物周身有不少缺损的窟窿,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对爆炸物类别的判断。
这个爆炸物个头儿还真不小,大约有三十厘米长,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部分是截面呈正方形的空心铁管,一个部分是单口封闭、截面呈圆形的空心铁管。方管较长,圆管较短。圆管直径有七八厘米,内壁都是炭黑色的。
爆炸物不轻,有十几斤重。
林涛反复看了看,说:“上面的圆管里装了火药,爆炸以后在内壁形成了炭黑色。但是下方的方管内壁是干净的,说明没装火药。而且下面的方管炸裂的情况也不严重,我们捡回来的大块金属物件,都是组成方管的部分。这样看起来,方管像是一个底座,圆管像是一个枪膛。”
“这是一个自制的火箭筒。”韩亮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去!还真是!”大宝很是吃惊。自制枪支的案件,我们偶有遇见,自制火箭筒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是韩亮说得不错,这个造型明明就是一支自制火箭筒。
“这人真有意思,做什么火箭筒玩?”大宝说。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噤声,别打扰我的思考。少顷,我一拍大腿,说:“我终于明白他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了!你们看。”
我把用502胶水粘在一起的火箭筒扛在了自己的右侧肩膀上,说:“火箭筒都是这样的吧?如果这个时候炸了膛,冲击波的力量就是从我的右侧颈部开始,向四周扩散。那么,我的头就应该是向左上方伸展,肩关节就是向下方压。这就是死者损伤的形成机制。”
“这么大的玩意儿,肯定不会是我们之前说的抛甩爆炸物,正好扔到死者颈部爆炸而形成的了。”林涛说,“那么,这个东西就应该属于这个死者,这就应该是一起意外事件。”
我点点头,说:“而且,在尸检的时候,我一直有个问题解不开。死者的肩关节已经脱位了,力量都会随之缓解,为什么肱骨头还会完全离断呢?现在这个问题解开了,死者如果把火箭筒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右侧的上臂肯定是平举的。如果平举的话,肱骨就是横行的,那么往下的力量施加在肩关节的时候,不仅会导致脱位,也会导致横行的肱骨断裂。如果是自然下垂,则不会断裂。同时,火箭筒扛在肩膀上的时候,不仅仅上臂平举,而且右手应该是扶在火箭筒之上,用以固定火箭筒。所以,死者的右手也恰恰有烧灼的痕迹。只是,右手和右侧前臂是游离状态,所以在冲击波施加力量的时候,它们不会断折。”
“这样的损伤,恰恰说明是死者自己扛着火箭筒,而不是别人有意为之。”林涛说。
“一个人在大白天,跑高速公路旁边,扛一个火箭筒,精神病啊?”大宝说。
“我还有个问题。”韩亮说,“这种自制的火箭筒肯定不会有扳机什么的机关,肯定是在圆筒里填充火药,在火药前面放一些可以伤人的弹珠,然后通过引线来引燃火药,发射弹丸,这是基本设置。不过,第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弹丸,第二,如果死者不去主动发射,不点燃引线,火药一般也不会自燃自爆,火箭筒也不会发生意外而炸膛啊。”
“韩亮说得不错,肯定是引线引爆。”林涛指着火箭筒中间的一个小孔说,“虽然火箭筒的小部分结构还没有找全,有一些小窟窿,但是这个小圆孔这么整齐,肯定是利用钻孔机特地制造的,这个小窟窿就是放置引线的口。”
“和古代的土炮一样。”大宝说。
“这种土火箭筒,就是容易炸膛。”林涛说,“根本无法估计冲击波的力量究竟有没有超过火箭筒劣质原材料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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