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别说了……小黄瓜满面通红,问,这本书要几颗糖?
五颗。
小黄瓜转身就走。
刘凯连忙拉住他,说,华哥别急啊。你看了这书,晚上能梦见的可是阿萝啊。我知道你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去跟踪,都能看到她,但你看过没穿衣服的阿萝没有?没有吧!我看过,他看过,我们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就为了留住那一刻的情景。
我连忙点头。
刘凯继续说,上次城西的胡伟想使坏,去扯阿萝的衣服,被铁皮老师发现了,当场就给打得半死,每个月的糖果都减了半。现在,你不用冒被打和没糖果吃的危险,就能把阿萝的衣服全部脱光。而且在你自己的梦里,你英俊潇洒,你体格健壮,你再也不是小黄瓜了,你想干什么阿萝就会让你干什么。这种好事,只收你五颗糖,你他妈还不满意?
小黄瓜犹豫了很久,最终点点头。
第二天,小黄瓜还书给我们的时候,一脸疲倦,精神萎靡,但眼神充满了幸福感。他说,真过瘾!刘凯连忙道,那华哥帮我们到处说说?
当天晚上,想拿糖果换书的人挤满了我的房间。
这是我最得意的时期,每天都有人央求我,让我把书租给他。但我尽职尽责,大公无私,谁先预约就给谁。有时候一个人租到了书,一群人围在一起看,到第二天,所有人都顶着黑眼圈,在课堂上打瞌睡。有人看过了第一遍,还要看第二遍,说宁可饿肚子,也要看阿萝。我床底下的盒子,很快就装满了糖果,我不得不又拿出一个盒子来装。
来租书的人都很满意,都说能梦到不穿衣服的阿萝,唯一一次例外,是城北的大手哥。他带了五六个人围住我们,让我们还糖果。刘凯死都不肯,说,做生意哪有反悔的道理?
大手哥说,可是我没有梦见不穿衣服的阿萝,我在梦里看到了不穿衣服的月亮妹!
月亮妹是我们班另一个女生,脸硕大无比,一看望去,看不到边,再加上她脸上满是坑坑洼洼,因而得了这个绰号。大手哥的话让我们所有人都恶心了好一阵。我觉得他看到了那种恐怖的场景,太可怜了,于是觉得可以把糖果还给他。
刘凯却摇头,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们都喜欢阿萝,而且我们都只喜欢阿萝,所以做春梦时只梦见她。你肯定心智不坚定,在喜欢阿萝的同时也喜欢上了月亮妹,这才导致春梦质量低下。
去你妈的,还不还?
我见他们有打架的趋势,连忙站到中央,说,都是好朋友,不要动手。
就不还!刘凯脖子一梗,说道。大手哥一下子就火了,伸手来打刘凯。刘凯看他动手,也踢出了一脚。由于我站在他们中间,所以我背上挨了大手哥的拳头,腿上中了刘凯的脚。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让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护住脑袋躲到了墙角。
这次打架引起了铁皮老师的注意,它敏锐地察觉到最近男生们的萎靡不振与此有关。几天后的晚上,一个男生躲在被窝里看书时,铁皮老师破墙而入,掀开被子。那男生吓得瑟瑟发抖,据说他的小弟弟也被吓得缩了回去,好多天都不肯出来。很快,我和刘凯被供了出来。
我听到风声,连忙去找刘凯,说,不好了不好了,铁皮老师来抓我们了,赶紧跑!
跑?能跑到哪里去,你还能出城?
我一愣,想起来城市边缘有一层防护罩,谁也出不去。我更加着急,问,那怎么办?
刘凯咬咬牙,把自己的糖果盒子拿出来,恶狠狠地说,吃!
对,死也要吃够本!我抓起一把糖,连包装纸也顾不上剥就吃。
当铁皮老师找到我们时,我们已经吃了两盒糖了,肚子鼓胀,放屁不断,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
铁皮老师问我书是哪儿来的,我说是在图书馆里捡的。它又问我还有其他的书吗,刘凯说没有,就这一本。它再问有哪些人看过这本书,我和刘凯就都不说话了。
尽管我们没有招供,铁皮老师还是把人都查了出来。它用废旧零件组装了一台指纹扫描仪,凡是碰过这本书的,都跑不了。
我们排着队,依次上前扫描手指,然后回到教室。接着,铁皮老师在外面用广播念名字,每念一个,就有一个男生站起来,出教室走到广场上。最先叫的是刘凯,他骂骂咧咧地起身。接下来是小黄瓜、朱宇、胡伟、大手哥、邓光阳、潘华……很快广场就站不下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每个人都跟身边的人点头致意,小声讨论,交换彼此梦境的心得。
等念到我的名字时,我瞟了一眼同桌的阿萝,她像是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做题。我轻声说,对不起。然后我站起来。这时,我看到她轻轻地摇头,发尾晃动。
3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决定把那次找到的另一本书送给阿萝。一天放学后,阿萝站起来要回家,我低声说,等一下。
她坐下来,打开晶屏,低着头看。一丝头发从额间垂下来。
拿着,千万别让人给发现了。我把那本《圣经》装在黑袋子里,递给她。教室里已经没人,同学们都到废墟里去翻找东西了,铁皮老师则会回家把自己拆成十几块。
谢谢你。她说。
第二天,阿萝告诉我,她很喜欢这本书。我有些疑惑,男孩们给阿萝送东西,从来只会得到一个谢谢。但现在,她睁大眼睛,眼神清澈,表情无比郑重。
刘凯更好奇了,说,你发现了两本书和一张光碟。一本书让全城的男孩做春梦,被铁皮老师罚了也甘愿。另一本书让阿萝喜欢——这更不容易。这张光碟里恐怕有更厉害的内容。
但是我们没有设备读光碟,试了好几次,只得郁郁放弃。
经历过租书事件后,我发现男孩子们都变了,似乎成长在一夕间完成。我们嘴唇上冒出了胡须,我们看到女生会脸红,我们时常勃起,偶尔遗精——搜出书后,铁皮老师犹豫很久,最终给我们上了一节生理课,解释了许多名词。这节课我听得如痴如醉,做了好几页笔记。
我越发察觉到阿萝的美丽。我总是假装看书累了,支起脑袋看向窗外。窗外是残破的建筑,在阴霾的天空背景下,如同一个个老迈的巨人。杂草丛树取代了钢筋水泥,有些大厦被蔓藤覆盖,有些高楼顶上还长出了大树。几只猴子在蔓藤与树间攀援而过,消失在葱郁树影中。但我看得最多的,是阿萝的脸,侧脸,正脸,笑着的脸,沉默的脸,每一根线条都让我迷恋。
除了脸,我还发现阿萝身上其他的部位也充满了魅力。以前铁皮老师讲弦函数,我死也不懂,现在,它讲波的传播,在黑板上画了两条波浪,说,这两个点是波峰,它们的间距代表一个波长,它们与坐标轴的距离是波的振幅……我往阿萝的胸口上看。我一边吞口水,一边恍然大悟,那章测试得了一百分。
连铁皮老师也认可她的美丽。每年汇演,神乘坐巨大的飞碟悬浮在城市上空,整个天都黑了。一道光柱从飞碟中央射出来,光柱所及,便是舞台。铁皮老师每次都让阿萝压轴演出,或歌或舞,或笑靥如花,或楚楚可怜,我们都看呆了,天上飞碟里的神也看呆了。往往节目结束很久之后,神才回过神,留下几箱糖果,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边。
这种美丽,时常让我感到自卑。阿萝坐在我身边,像是一盏灯,灯光越亮,我的影子越暗。我曾脱了衣服对着镜子,看到了一具不堪入目的身体:头发耷拉,脸颊深陷,肋骨像琴键一样根根突出,小弟弟又小又软,跟毛毛虫一样吊在两腿之间。看着这样的身体,我自己都厌恶。
一天放学时,阿萝叫住了我,问我为什么最近都不跟她说话了。
我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一起走回去吧。她说。
我们走在暮色笼罩的街道上。我把手插在兜里,低头不语,用脚踢地上的石子,石子滚过破损的水泥路面,滚进杂草丛中,淹没不见。我又寻找别的石子。
你说,这座城市是谁建造的,为什么现在又这么荒败?阿萝仰头看着四周,巨大的建筑隐进黑暗里。这是初夏的夜晚,天幕幽郁,唯一的光亮来自偶尔飞过的萤火虫。
我挠挠头,说,可能是神建的,然后神又发现了更好的地方,就遗弃了这里。
那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呢?阿萝又问,铁皮老师说我们是胎生,但我们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它还说我们会一年一年地成长,但这个城市里,全是小孩子,成年人和老人去哪里了呢?
这些问题刘凯也问过,他没有找到答案,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天越发黑了,路旁的植物在夜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仿如某种喘息。身后也隐约传来鬼魅般的脚步声。这情景让我害怕。我说,我们回家吧,这里晚上不安全。
阿萝却不听,径直往前走,一条条街道被甩在身后。我咬咬牙,也跟上去。夜空的云被吹散了些,露出几颗星星,仿佛萤火虫飞上了天。
当我们走到城市边缘时,夜已经深了,风中裹挟着寒凉。我哆嗦着,抱怨说,你来这里干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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