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它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说,“但是我害怕。”
“死亡,是我们无法抗拒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死亡,要离开所有人。”
“先生,您别说了。”
“死亡,同时又伴随着悲伤。他爱的人,和爱着他的人,都会悲伤。所以,为了不被悲伤这种情绪感染,我们在一个人死前,会做出一些欺骗。”
LW31呆住了。以它的处理能力,应该能够推断出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它的芯片在拒绝接受这个推断。这一刻,它已经没有了要找我谈谈的汹汹气势,反而脚步虚浮,身体里冒出滋滋的电流声。
为了防止这种矛盾的情感处理让它短路,我直接说出了它的推断——
“奥莉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奥莉还是一个婴儿。
奥莉躺在恒温襁褓里酣睡时,医生就告诉我们,奥莉的整个胸腔发育不完善,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七八岁时,她的脏器会全部萎缩。而她的身体不能够支撑她进行大面积的器官移植。
当初医生劝我放弃奥莉,将她交给福利院。但当我抱起她,与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对视时,我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把她放进一个陌生的襁褓里。
我决定给她一个正常的人生。
更糟糕的是,这是一种遗传病。我的妻子也在一年前,因这种疾病去世了。奥莉发病更早,甚至熬不过童年。妻子去世的事情,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奥莉和LW31。
“你找到奥莉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医院。很早以前我就在那里定好了位置,等奥莉的脏器开始萎缩时,将她送过去。在那里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度过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说着,我感觉脸颊上滑过了什么东西,有些温热,有些痒,“我想瞒着你,不想你悲伤。所有这些难以忍受的情绪,我一个人承担,而我已经承担了很多年了。”
“先生,”LW31的身体以别扭的姿势半蹲着,与我平视,“这些年,真是委屈您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保护奥莉,但您,却在一直保护着我和奥莉。您说得对,我对死亡并没有合适的理解,但我知道活着——活着本身就是幸福的事情。奥莉还有多少时间呢?”
“三个月。”
“已经够了。先生,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珍贵的,我想,我们用剩下来的时间,让奥莉高兴起来吧。”
8
当奥莉听说我和LW31要带她去联盟的各大星系旅游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们制定的是联盟经典旅游路线:从仙女座75号行星,一路行至人马螺旋臂科尔斯星,为期两个标准月,途经三十七个星球。其实奥莉很早就想进行这种旅行,只是限于资金和奥莉的身体状况,我一直没有答应。
但LW31说得对,既然死亡在对岸遥遥相望,那这最后一段旅程,为什么不走得更开心一点呢?
飞船从地球出发,驶入群星。在进行跃迁之前,奥莉趴在舷窗边上,眼眸中星辰流转。
尔后,飞船进行了超空间跳跃,所有景象消失。
我们带着奥莉在联盟星球上旅游。有些是人类殖民星球,有些则是外星人的居住地。有的星球全由气体构成,透过观光舱的强化玻璃,我们能看到狂暴的飓风席卷一切。奥莉被吓得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偷看。还有反重力瀑布,顺着水流,能一直向黛色的天空漂去。至于星球内部的城市,由于引力平均,奥莉拉着我和LW31的手,一边欢笑一边舞蹈……
直到她昏倒在伊诺星球的观海平台上。
医生说:“以奥莉的身体状况,只能冒险进行多器官移植了。”
我知道已经没有余地,只得同意,“那……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这个不好说,但比起看着奥莉走向死亡,动手术总是一份希望。”
我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
我和LW31坐在空旷的等候室里,彼此都没有说话。灯光照下来,房间里有一种白得让人受不了的冷清。
我去买了包烟,点燃,深吸一口,烟燃了接近一半。
“先生,这里禁止吸烟,而且这种古老的习俗一直对人体……”它试图劝我,但停顿了一下,“算了,您抽吧。”
“你要不要来一根?”
它点燃了一根,放在嘴里,但由于无法吸气,这根香烟只能自顾自地寂寞燃烧。
“为什么你们人类喜欢抽烟呢?”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抽过了,现在都抽电子烟,像这种烧烟叶的烟,很贵的。”
“很贵你还买……”
“但是我想知道一根烟燃烧到尽头的感觉。你看,这个火光从头开始燃烧,一路烧到烟头,留下的都是灰烬。我有时候搞不懂,这个过程有什么意义,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么燃烧下去,也很好,就像——”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9
奥莉的葬礼定在一个周末。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不大,只是丝丝雨幕笼罩了整个墓园。
LW31穿着专门给它定制的西装,上装和裤子都被撑得肥大而方正,加上它银白色脑袋与正装形成的反差,让它看上去不伦不类。细雨打湿了这身衣服,它一直在小声抱怨,直到我递给它一把伞。
许多人参加了葬礼,一整天我都在还礼,到最后已经忘了有谁来过。但印象最深的,是吉姆——那个曾邀请奥莉参加派对的小男孩。他把花束放在墓前,走过来,冲我遗憾地耸耸肩,“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奥莉告别呢。”
这句话让我鼻子发酸,我扭过头,忍了很久才恢复正常。当我打算谢谢他时,他已经被父母牵着走得远了,雨幕中只有一片黑色的影子。
到了傍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和LW31沿着墓园边的小河往回走。
不知上游谁在放河灯,纸船顺流而下,烛光摇曳。我们不紧不慢地走着,与纸船同速。
天慢慢黑了,两岸亮起灯火。
河上生了不少杂草,有些纸船被草缠住,就此停下。没走多久,河面上就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纸船,飘摇而下。
“最终,我们所爱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我们吗,LW31?”我看着它,喃喃自语。
“是的。”它点点头,夜色降临,黑暗铺天盖地涌来,“但我会陪着你,先生,一直到这条河的尽头。”
我转头,看到幽深的河面上,漂来另一只纸船。它原本已被岸边的水草纠缠住,但水流冲开缠绕,让它与前一只纸船在水面倾轧,相逐寒潮向东远去。
我讲我爷爷的故事
我来给你讲述我爷爷的故事。
本来,这个故事应该由我奶奶来讲,她见证了我爷爷的大部分生命,她讲述的视角将更加真实和全面。但我奶奶压根儿不愿意提起我爷爷,只是当她弥留之际,神志昏沉时,才会在深夜里愤愤地骂着那个早已离开的男人。
这个故事便是从我奶奶零碎的梦呓中整理得来的。
我爷爷出生在拓荒纪元中最疯狂的年代。那时,人类舰队在宇宙的黑渊中行进,一千亿人冬眠沉睡着,只有当检测到宜居星球时,才会使一百万人苏醒,投放到该星球上。这一百万人负责这颗星球的改造,而剩下的人继续航行。人类的版图就这样向四面八方扩张。
我爷爷所在的星球,叫芜星。讲到这里,你或许觉得能从名字猜出这颗星球的情况来,但你错了——事实上,芜星比你想象得更加荒凉,比你中年以后秃顶的头皮更加贫瘠。
我爷爷是芜星第九代居民,从小就不老实,十五岁时,他彻底厌倦了芜星一成不变的景色。当时对芜星的改造,主要是通过农业,我爷爷看着人们每天顶着两轮毒日,在田地里弯腰耕作,他心里充满了绝望。在他的理想中,自己属于星辰大海,属于舒适悠闲的舰队,而不是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改造田。
在理想和现实的极大反差下,我爷爷激发了他的谋略。那时,每天晚上,他都跟与他同龄的伙伴们描绘重归星舰后的美好景象。
“只要我们回到星舰,找一个冬眠机睡下,醒来的时候,说不定联盟已经停止拓荒了。那应该是几百或几千年后,我们就能享受现在的人种下的果实了。亨利,我知道你想吃肉,那时候……嘿嘿,油腻腻的肥肉吃到你想吐!”
精瘦的少年亨利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还有你,徐家声,不是一直想女人吗?告诉你,到时候联盟资源富裕,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给你人工造出来!”
徐家声发出了比亨利更大的咽唾沫声。
我爷爷在耗尽了想象力和口水之后,终于让伙伴们达成共识:不能生活在这个年代!一定要回到星舰,在冬眠机里让时光流淌而过,等艰苦卓绝的拓荒纪元结束,在平安享乐的繁华世纪里苏醒。
为了这个共识,他们想尽了办法:破坏耕种机器,故意打架闹事,夜晚大声唱歌影响别人休息……干这些捣蛋事的唯一目的,是想让负责这一片改造队的赵队生气,将他们送回星舰反省。但事与愿违,赵队总是笑呵呵的,每次都是抓到他们当场就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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