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张奇,好好带王侦探查吧。外面太热了,才走了两步就受不了,还是明天赶早去烧香吧,李妈,我们进去吧,这太阳都落山了还是热死人。”王夫人也不再搭理王江宁,嘱咐了一声旁边的李妈,两人就进门去了。
待她俩进去,王江宁和张奇二人也转身去绕着院墙沿着巷子查看。拐了个弯过去,王江宁问张奇:“这王夫人,不是王老爷的原配吧?”张奇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家里的隐私,想了半天才说道:“小的不知道,小的是府上来得最晚的。”
这张奇嘴还挺严实,王江宁寻思着。不过他这么一说,其实也算是变相承认王夫人八成真不是原配。看他嘴这么紧,王江宁也就没再多问,专心致志地查看院墙外围的环境。
他们刚绕到后侧院墙,昏暗的巷子里突然闪出两个人来,王江宁和张奇同时驻足。四人八目相对,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王江宁瞧得细致,对面那两人一胖一瘦,都是一身黑色短衫,腰里都别了家伙,黑漆漆的看不太清,但肯定不是短刃便是短棒。两人都留着很短的小寸头,目露凶光。
王江宁心中一凛,莫非这两人就是窃贼不成?但是看他们这样子,又不像是飞贼反而更像是劫匪。王江宁下意识地便准备掏自己藏在裤脚里的枣木拐,却被一旁的张奇轻轻地按了一下胳膊。
张奇走上两步,也不拱手,便对那二人说道:“三年前我离开码头时,总把头说了,我张奇既然决定抛钩卸锚,按着规矩交了卸锚钱,会里便灭了我的香火,从此和帮中再无瓜葛。不想今日却劳动二位执杖,不知道二位今日此来,又有何见教?我身边这位兄弟是我东家请来的客人,和我张奇全无瓜葛,还请二位让他先回去,莫要连累了他。”他最后这句话是指着王江宁说的。
王江宁心中雪亮,这二人必然是张奇之前混迹的帮会中的人物,听张奇叫他们执杖,那八成是类似于执法长老一般的人。此时突然来找张奇,必然事出有因。不过下关码头这些大小帮会王江宁多挺熟悉,这二人从没见过倒不稀奇,但他们这身衣着打扮看着却更是生分。而张奇这番话语,也让王江宁心中意外,这张奇看着木讷得很,遇到紧要关头说话倒是有条有理。
那二人中的胖子说话了,一开口便是带着云贵口音的官话:“这位小哥请了。我二人今日是奉了新把头的令,特意来找张兄弟的。我二人不过是奉命问张兄弟一点事儿,张兄弟只要如实相告,我二人定不为难二位。咱们都是讲礼数的,张兄弟毕竟已经交了卸锚钱,和我们帮中已无瓜葛,所以我们这是有求于张兄弟,还请张兄弟多多包涵。”说到后来,这人的语气竟是越发客气,最后还拱手致意了一番。
他这般一客套,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王江宁虽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看那两人说话这般客气,又见张奇对他点了点头,便依言走远了一些,去墙边等着张奇。
待江宁走远了,张奇拱手回礼说道:“二位执杖客气。有何事下问,只要能说的,在下知无不言。”
“那咱们也不和张兄弟客气。张兄弟现在的新东家,以前都是和咱们做生意的,这件事张兄弟也知道。三年前王老板收山不做了,最后一笔买卖是大手笔,当时虽然是钱物两清,但是彼一时,此一时。最近这些日子,这南边战事紧得很,马道不通水路不畅,货运不过来,帮中的账目便很是吃紧,毕竟这么多兄弟要吃饭。新把头上来以后打探得清楚,王老板收了那批货,全南京城没听说有人买过那批货,咱们新把头就寻思,那批货八成还在王老板手上,能不能请王老板把那批货再卖还给我们,价格就按现在的市价,王老板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当然,帮中现在缺银钱,用土来抵。张兄弟以前也是帮中的弟兄,新把头是让我二位先来和张兄弟聊聊,请张兄弟帮着确定一下那批货是不是还在王老板手上。”那胖子继续说着。
王江宁虽然离得远,但素来耳力甚佳,他又特地选了个顺风的方向,胖子那些话便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耳中,倒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奇听完后,几乎不假思索地便说道:“承蒙新把头厚爱。不过张奇既然已经不是帮中之人,跟了新东家,背后抖搂新东家的事儿给帮里,这种事张奇是断断做不得的,否则我张奇岂不成了吃里爬外的小人了?”
那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瘦的那个突然掏出腰上别的那个物件,轻轻丢往张奇,倒把远处的王江宁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一言不合就暗器偷袭。只听那瘦子说道:“张奇,你虽然交了卸锚钱,毕竟是在帮里吃过一碗饭端过一碗水的,新把头愿意再交你这个朋友。若是你真打算和帮里彻底了断,按着江湖规矩,便来个一刀见底吧,看看你到底是嘴硬还是真好汉。”
王江宁心中咯噔一下,这一刀见底是江湖上最重的盟誓,讲究的是用一把将近两寸长的小刀,一刀扎进自己的肉里,部位随便,但必须见底,就是整个刀刃要在肉里。若是下得了手,不管是脱离帮派还是成交立誓,那对方都会信得过你。彼时的天津卫就有地痞流氓用这种自残的方法混饭吃,两个帮派约架时,双方头目为了防止斗殴规模过大,都会各自选出一个不怕死不怕疼的来拼刀,比谁给自己扎的窟窿眼多,谁撑到最后谁赢。原来这两人腰上别的就是这种小刀。王江宁打算出言相劝,但是又觉得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一个外人实在是没法插嘴。
他在那儿正思想斗争着,张奇已经把刀捡起来了,噌地一下拔出那小刀,锃亮的刀口反射着灯光。
“张奇,你……”王江宁实在忍不住打算开口劝阻,但还没等他说出第四个字,张奇已经反手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里。血刷地一下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他竟是哼都没哼一声。
对方二人又互相对看一眼,似乎也没想到张奇居然如此痛快。那胖子悻悻地说道:“张兄弟果然是条汉子,是我们小瞧了你。也罢,兄弟,撤。”两人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王江宁急忙冲到张奇身边帮他处理伤口。张奇也很快支撑不住慢慢坐在了地上。这一刀还好没扎在大血管上,张奇自己按住伤口,王江宁十分熟练地从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扎在了张奇的大腿根上,很快血便止了不少。
“我说你还真是不要命,你这一刀要是扎歪一点扎在大血管上你就没命了。”王江宁一边包扎一边抱怨着。
“若不如此,他们肯定还要纠缠。”张奇有气无力地说着,头上开始冒冷汗。
“旁边就有医馆,我扶你过去好好处理一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王江宁扯着张奇一条胳膊就把张奇往肩上一担,扶着他往医馆走去。
“你们这帮不是南京本地帮会吗?我听那两人都是云贵口音?”王江宁边走边随意问着。
“是,老爷以前也是在云南做生意,习惯酸辣口了,所以李妈每天烧的菜都是酸辣口。我是什么都能吃的,夫人一直吃不太习惯。其实我和您说,夫人刚才出去散步,八成是自己出去买着吃了。这事儿常有。”张奇有气无力地说着。
“哈哈哈,”王江宁心说你小子都这样了居然还有了点幽默感,“原来王老爷以前在云南混过,那可不简单啊,做的想必是翡翠玉石的买卖吧,难怪给小偷盯上了。”说完悄悄瞅了一眼张奇。
张奇没吭声。王江宁知道自己说的必然没错,那个年代跑云南,还要云南的马帮水帮一路弄到南京来的,除了烟土就是翡翠玉石。这些都是一本万利却也风险巨大的买卖。那胖子刚才说得明白,他们想把三年前卖给王老板的货再买回去,用烟土抵,那货就必然是玉石翡翠无疑了。
不多时便到了路口的医馆。这医馆是个很小的铺面,就一个老中医,那大夫一看这二人一身血,就知道必然是受伤,急忙走出铺面和王江宁一起搀着张奇进了医馆坐下。这中医倒是个快手,三下两下就把伤口抹上药缝了三针又包扎好。张奇失血有点多整个人都有点发晕。老中医却不太着急,示意王江宁也坐下歇一会儿。王江宁得空坐下,这才注意到这小医馆却颇有些奇特,墙上挂的不是寻常医馆的经脉图,而是十来幅大大小小的走兽图,王江宁心中咯噔一下子,这大夫不会是个兽医吧。
“放心吧,没事儿的,伤口深了点,但是不大。张奇身体好得很,歇一会儿就能走。这街坊邻居都在我这儿瞧病,他那身体我知道的。”老医生洗了洗手说道。
“哦,您认识他啊?”王江宁放下心来。
“这街坊基本上都认识,小杆子人不错,居然跟了王晋那家伙,也算他倒霉。”老中医好整以暇地擦着手。
“老先生此话怎讲?”王江宁心中一喜,这老中医看来是个话匣子,从他这儿估计能探到不少消息。
“那老杆子蛮无歹的,听讲以前是贩烟土的,还有人说他是做玉石生意的,也不晓得个真假。他家那个丑夫人,街坊邻居都晓得,丑人多作怪啊。听讲啊,他正房夫人老早就死得了,那丑夫人的娘家和那老杆子以前有生意上的来往,是老杆子有次在外面喝多了,晚上歇在了那丑夫人娘家,第二天丑八怪便给家人讲王老爷那晚要了她,老杆子么的办法才娶她过门。豁是的,要不是喝了酒再加上黑漆麻乌的,挨摆看不上那个丑八怪啊。他和那个死了的正房夫人还有个儿子,为了这事儿三年没回来过了。所以我说张奇这小杆子跟了他真是倒霉!”这老中医话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估计平时也是难得有人听他唠叨这些街坊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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