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着相同的话,在相同的方向与我擦肩而过。
我娘呢?
可在天黑的时候,娘终于回来了。
没有脑袋,只是一个身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门,从断掉的腔子里流出来的血浸透了全身的衣服,流淌在地上,径直地朝着堂屋的方向走,撞开了门,随后就是一连串惊恐的尖叫。
那会儿天还没有黑透,不少人都坐在村子中间的老槐树下乘凉,听见声音陆陆续续都赶了过来,可是爷爷这个时候却推门走了出来,看着满院子的乡亲说:“没事,家里人闹着玩呢,没事,都回去吧。”
语气和状态,都和那天季宗卜到家里来时如出一辙。
乡亲们都走了,爷爷也关上门,随后关上了灯。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那天晚上连颗星星都没有,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黑暗吞噬。
关着一晚上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爷爷弓着腰像是极艰难地从屋里拖出来两个黑影,东西很沉,爷爷累的嘴里吭哧作响,一直将他们拖到了我的脚底下,我才发现,是爹和娘的尸体。
两具尸体,都没有脑袋。
爷爷为了抛那个坑,一直抛到了天亮,坑很深,即便是数十天的暴雨也无法将里面埋着的尸体冲刷出来,爷爷做好了这一切,叹了口气,抽出背后的烟袋,点上一罐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有些东西不该你们看就不要看,落到这个下场,也莫要怪我。”
爷爷足足抽完一袋烟才又回到了屋子里,中间像是不放心还回头过来踩了两脚,而在他第二次折身回屋的时候,我像是能看见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只是一个闪念,那人是谁看不真着,却隐隐觉得,这个人自己好像认识。
日头快到了商务,爷爷和往常一样手里拎着烟枪出门下河,接连几天都是这样,直到第七天的时候,在爷爷走后没多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爹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看向四周,轻咳一声后,娘也跟着出来了。
看到这一幕,我脑袋里突然一阵头痛欲裂,痛得我蹲在地上拼命地嘶吼,恨不得把脑袋敲碎,将里面的东西一把把地全都抓出来才肯罢休,却在迷离之际,就好像看见爹和娘紧张地跑了过来,满脸焦急,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二娃子,二娃子……”
“小乙,小乙!”
我陡然清醒,视线再度回到了洞穴里,可面前却多了一个人,玉面长发,穿着一身黑袍,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人。
这个男人拼命地晃动着我的肩膀,见我诧异地望着他,才微微松了口气,“你他娘的可算醒了。”
“邪,邪十三?”
听着他的声音我陡然一颤,就见他眯着眼睛看我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爷爷杀死了我爹和我娘。”我呢喃道。
“果然。”
邪十三沉吟了一声,不等他开口,我急忙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别说我,先看看你。”
我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再抬起头说:“怎么了?”
“看你的脚下!”
邪十三一声爆喝,如五雷轰顶,让我瞬间清醒。
“邪十三,你人呢?”
茫然地看着四周,偌大的洞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邪十三不见了,青龙,也不见了。
“邪十三!”
我茫然失措,竟一时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大声地喊着邪十三的名字,却久久都未能得到回应。
“不对!不对!巨龙死了,他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一定还在幻境里,可我要怎么出去,邪十三呢,他在哪,他为什么要我看脚下。”
再一次低下头,浓雾不再,露出的地面上有一道深深的刮痕,像是用指甲拼命留下来的,我赶紧往后挪了一步,将整个字完整的露出来,可是它确实一个大大的“死”。
邪十三留给我的?
我迷茫了,木讷地盯着“死”字看了半天,再抬起头,山洞的去路也不见了。
“是幻境。”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攥着沧淮的手腕微微颤抖,难道只有一死才能从幻境中解脱?可解脱后呢?我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我完全分不清究竟是我的意识进入到了幻境,还是整个人都出现在了幻境当中。
若是前者,我不怕一死,可要是后者,我若是死了,人就会随着幻境一同消亡,但不死,就会永远在幻境中走不出去,又和死有什么区别?
可惜我没有带着挂在卫君瑶脖子上的那块石头,顾老一定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那块石头,才让他在绝境之中走了出来,他虽然疯了,但最起码留下了一条命,可我呢,就真的非要一死了之么?
“邪十三不会骗我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剑抵在自己的脖颈,手腕正要用力时,又一道闪念出现:可如果这个字也是幻境的一部分呢?
我迷茫了,头一次发现死也变得这么艰难,可却在这个时候,刚才在三岔湾所经历的一切又如潮水般涌上了脑海,我爷爷杀死了我爹和我娘,将他们的尸体埋在了老宅的院子里,可后来出现的他们,是人还是鬼?
我疯了。
手中攥着剑仰天长笑,一剑剑胡乱地挥砍在四周的墙壁上,眼睁睁看着那些剑痕又一点点的恢复如初,狰狞地站在那里,蓦的一抬手,剑锋反刺,深深扎进了心口,再一用力,剑刃划过身体,洞穿后背,嘿嘿笑了笑,“我都死了,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随后一脑袋扎在了地上。
第四百九十三章 剖龙
剑刃在身体里的丝丝凉意,让我逐渐清醒。
随着身体倒地,眼前扭曲的画面中,青龙,白雾,也逐一重新回到了视线里,脑海里同时还回响着邪十三声嘶力竭地呐喊。
“住手!都是幻觉,快给我停下来,你不能死!”
“你他娘的不早说……”
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逐渐升向半空,我能看见被沧淮洞穿了胸口躺在地上的自己,如被风吹散的青烟,丝丝缕缕地消散在浓厚的白雾中。
还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我身体完全消散前从浓雾中站了起来,跟疯了一样趴在我身上,似乎想阻止残魂的消亡,可最终无济于事的一屁股瘫倒在地,和我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残魂的消散和变淡,原来这才是邪十三,之前那个漂亮男人是假的。
真的要死了?
浓雾停留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些,等到它完全散尽,空空荡荡的地面上已经没了残魂和邪十三,却听见“叮咚”一声脆响,像是有东西掉落在地,我只看了一眼,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便彻底意识消散,化作了无形。
……
彻底的意识消散是什么感觉,我说不清楚,或许就像是睡了一场没有梦的觉,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从此不会再从中苏醒,无休止境地沉睡下去,这让人想起来觉得十分恐怖,可直到邪十三一直把我叫醒,我才迷茫地从地上坐起,看着面前那个漂亮男人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忍不住皱了皱眉:“还他娘的在幻境里?”
那个男人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还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小心地试探道:“你醒了?”
我摇摇头,目光中找到躺在自己身边的沧淮,一手攥过去想要再度往脖子上抹的时候,那男子脸色大变,骂了声“你疯了”,一把将剑夺走,看着我怒目直视:“你不想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幻境里还真的能死?”
“你TM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不在幻境,我是邪十三!”
男人歇斯底里地冲我吼着,然后像是不尽兴地一把抱着我的头,转过一边道:“看看,幻境里有龙吗?”
看着一旁依旧躺在洞穴正中间的青龙,我不禁揉了揉眼睛,狠狠地朝自己大腿掐了一把。
没感觉?还是在幻境里?
“我*大爷,你掐我干什么!”
耳边传来男人怒不可遏的嘶吼,我迷茫地转过头,就看见他抱着大腿在巢穴里龇牙咧嘴地一顿上蹿下跳,更是好奇的说:“你能感觉到痛?”
一言既出,他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你刚才确实是在幻境里死过一次,包括我也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我又都活了过来,不单单是死而复生,而且还都有了肉体。”
男人正色地看着我说道,然后拿手一指我脚下:“我觉得和这个东西有关。”
疑惑地低下头,才发现在我脚底下的地面上,安静地躺着一块白玉的骨节,是佛指!
能让肉体死而复生的佛指!
我什么时候把它给带过来了?
脑海中陷入回忆,自打来到黄河古道后,为了避免佛指被外人发现,我就一直将它藏在了落雁镖局的房间里,然后直到镖局被拆,等到大禁山林法被建好之后,又将它藏在了翠微阁的房间里,然后就一直把它给忽略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我身上?
“你真的是邪十三?”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他很骚包地甩了甩一头飘逸黑发,点点头:“正式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