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默默地听着组长的讲解,就像徒弟倾听师傅的教诲。
“石本添要逃,很容易,但他一逃就要躲在黑暗之中,因为全香港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位元前头号通缉犯藏匿在我们身边,而警方会锲而不舍地一直搜索,他只是从一间监牢逃到另一间较大的监牢而已。石本添不笨,他不会愿意让自己陷入这种困境,他是个追求彻底胜利的家伙,所以他才用上这个计画。在香港这个都市,要获得新身分是很困难的,除非你参与了证人保护计画,获得港督——思、九七后便是行政长官——批准,更改了一切纪录和档案,否则难以成事。但石本添采用了匪夷所思的做法,他毁掉自己和目标的容貌和指纹,再取代对方,如此一来,他便获得新生。”
“但他其实只要制造一起独立事件,譬如叫阿武直接向周祥光泼镪水便可以了,为什么要做一连串、伤及数十人的镪水弹案?”
“如果是独立事件,伤者和加害者都会被警方留意,即使成功掉包,也有可能在调查中露馅,风险反而更大,意外毁掉容貌和双手的案例几近没有,即使有,警方都会先把事件当做有意图的伤害事件,这就增加了不稳定因素。比较之下,制造一连串、装作恶意犯罪的案子才最有利,如此一来,真正的目的——让石本添取代身分——便难以察觉,警方亦会把周祥光当成芸芸伤者中的一员,而最好的是,万一犯人落网,亦不会牵连到石本添,因为每人都以为犯人只是个愤世嫉俗的神经病。所以,石本添反过来希望警方发现嘉咸街的案子跟旺角的是由相同犯人所做,他就可以暗渡陈仓,而阿武为了在细节上让事件连结起来,便会戴上帽子。”
小明觉得,关振铎跟石本添跟自己就像不同层次的棋手,他们在每一步都在运算,推敲对手的意图、策略,而自己不过是见步走步而已。从关振铎的说明,小明渐渐理解早前所见所闻的每个细节,例如关振铎对顺嫂说笑的那句“有没有见过不可疑的熟人”,就是因为知道犯人早混进市集,不会以陌生人的姿态做案;石本添要阿武在嘉咸街做案,而没有选择湾仔或铜锣湾的市集,是为了令掉包用的伤者被送进玛露医院而不是东区医院,因为赤柱监狱的犯人都会被送到玛屠;医院J座二楼是警务社会服务部,石本添利用火灾和镪水弹案制造大量伤者,二楼的社工们就忙于到急症室及各病房辅导伤者和家属,进一步“掏空”二楼,减少彼人撞破的可能。
如果石本添计画顺利进行,植皮手术后他会面目全非,彻底抹消本来的面貌,以周祥光的身分光明正大地过活,同时暗中策划新的犯罪活动。小明预计,石本添应该不会以周老板的身分返回嘉咸街,反正阿武只要向街坊推说老板受伤留家休养便成,之后再出让摊档、消声匿迹便可。最讽刺的是,公立医院甚至会提供善后的整形手术,由政府负责买卖,如果关振铎没有识破诡计,石本添可说是获得完全胜利。
“这个胶袋,也不过是刚才向接待处的护士讨的。我根本没有带证物袋。”关振铎一边笑着说,一边从透明胶袋中取出帽子,戴到自己头上。
“组长……您莴什么刚才要吓唬石本添?骗他说什么药物有危险会致死之类?”
关振铎用鼻子哼了一声,说:“石本添是个人渣。他弟弟石本胜虽然也是个坏蛋,曾经在逃走中面不改容地枪杀五个人质,但如果论个性狠毒,石本胜在兄长面前不过是个小毛头,石本添可以漠视一切,利用他人的性命来达到他那微不足道的目的,在他眼中,烧掉一栋公寓、用镪水弹制造恐慌,令数十甚至过百位无辜者卷入事件,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平生最痛恨这种自私自利的混蛋,就算石本添这回失败了,他回到监狱里肯定仍不会反省。我骗他,不过是小惩大戒,让他知道在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能够看穿他的一举一动,他并不是什么犯罪天才,只是一只输给年老刑警的丧家犬罢了。”
小明少有地从组长眼中看到愤怒,不过关振铎的怒气很快熄灭—港岛重案组黄督察和负责追捕石本添的O记探员同时驾车抵达。
“关警司,我们在您提供的地址拘捕了两名嫌犯,其中一人脸部有严重的化学灼伤,已送到东区医院治理。”O记的探员向关振铎报告。“我们在那个单位内还搜出两把AK47突击步枪、数支手枪和大量子弹,看来我们及时阻止了一宗严重的械劫案。”
关振铎满意地点点头,小明猜想,这说不定也在组长的预料之中。
在办过手续,说明了大概的案情后,关振铎将羁留病房中的两个嫌犯留给黄督察和O记处理。小明跟他回到停车场,天色已接近全黑,时间已来到晚上七点。
“组长,现在回家吗?”小明问。他载过关振铎回去旺角的家好几次了。
“不,回去总部吧。”关振铎说。
“咦?您急着回去完成报告,好安心退休吗?”
“不哪。”关振铎笑道:“案子解决了,手足们就会下班——我想赶在他们离开前回去吃蛋糕啦,哎,不吃就太浪费了……”
*
翌日早上,小明回到刑事情报科B组的办公室。第一队因为昨天忙碌了一整天,蔡督察就批准队员休假,反正余下都是一些文书工作。小明其实也不用回来,他只是趁周末上午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中午跟女朋友到郊外兜兜风。
“咦,组长,您回来了?”小明发觉关振铎正在房间收拾私人物件。
“哦,是小明吗?”仍戴着棒球帽的关振铎稍稍抬头,瞄了一眼便继续执拾。“虽然我可以晚几天才收拾,但我想尽早把房间让给小蔡使用——他之后就升级当组长啦。”
“可是组长您不用写昨天的调查报告吗?”小明说。小明心想,案子如此复杂,恐怕只有关振铎能有条理地完成报告。
“报告可以回家慢慢写。”关振铎笑道。
“对了。”小明突然想起一事,“昨天O记的同事说在柴湾拘捕了两人,那应该是长发男和真正的周祥光吧,那当内因的惩教员施永康呢?好像没有看到拘捕的消息?”
“没有啊,他的确没有被捕。”关振铎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被捕?但他不是一样有罪吗……”小明有点错愕。
“小刘会处理了。”
“刘警司?A组的刘警司?”
“对,我叫他派人接触施永康,逼对方做线民。”
小明疑惑地瞧着关振铎,他以为自己已了解案情,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对这内鬼网开一面。
关振铎看到小明的表情,便说:“施永康是内应,但惩教署的内应不只一人,只抓一个施永康并没有好处。”
“不只一人?”小明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报感到奇怪。
“施永康是押解及支援组的,他平日根本没机会跟石本添接触,石本添的计画必须要有充分的沟通才能实行,石本添身边肯定还有其他棋子。小明,你知道为什么我推断惩教署有内应?”
“不就是施永康的作供影片……”
“不只哪,是时间啊。”
“时间?”
“镪水弹案在十点零五分发生,恰好在吴方他们接到通知,要押解石本添到医院之后,两者的时间太吻合了。监狱方不一定会让石本添送医,送医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内应确定石本添会到医院,就通知阿武行动,好让伤者和石本添在接近的时间到达医院。万一有任何情况,镪水弹案就不会发生,留待将来再执行,反正西环火灾和中区车祸对石本添来说都是容易再准备的部署,唯独镪水弹案不可以轻率进行。”
“啊……”小明在脑海中思考案子的时间关联。
“事实上,医院二楼洗手闻那个修理中的厕格也很可疑。如果没有那一格,石本添的诡计就不能实行,但把厕格伤装成修理中,只要警方一调查就会发现可疑之处o换言之,”修理中b是真的,而要令厕格真的需要维修,就要安排人手加以破坏。在医院破坏一个厕格可能不难,但如果要确定时间、状况、没有引起怀疑就很困难。所以,医院里必须有内应,在适当时间弄坏厕所后,再通知院方的总务部,好让“修理中”成为事实。”
“所以医院里也有内应?有医护人员被收买?”小明吓了一跳。
“医院里不只医护人员的——别忘了在J座也有惩教人员驻守。”
“啊!羁留病房!”
“我恐怕石本添在这几年间,利用口才笼络了一些惩教员。”关振铎仍是一边执拾,一边说:“监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惩教员很容易跟囚犯建立微妙的关系,在石本添这种恶魔面前,年轻的菜鸟很容易掉进他的心理圈套,成为他的同党。施永康可能只是其一,搞不好押解及支援组还有其他内应,毕竟谁负责押解囚犯都是主管随机决定,石本添未必只有施永康一颗棋。起诉施永康是件易事,但石本添回到狱中,到时只会有另一场计画。他喜欢安插内鬼嘛,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嘿。”
“这样啊……”小明沉吟道。他加入情报科只有半年,虽然知道A组有从线民获得情报,但这一刻他才感到这一环节如何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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