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更鼓声响起了。
姬飞轻还没回来。
林光捏着白纸,在家里反复踱步,一次次握住门把手,又放下。“砰砰!”敲门声忽地传来,林光赶紧开门,惊喜万分,“飞轻!你终于回来啦。”
姬飞轻怔怔地看着林光,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是啊,回来了。”
“是不是工作不好找?别担心。”她把他迎进屋里,献宝似的将白纸塞到他手心里,坏笑道,“看看这个。”
姬飞轻展开:“这是?”
“这是我父亲临终时研究的新型燃料,他说石漆一定会大卖的。别那么辛苦地工作了,我们一起去东方大陆找石漆吧。万一找到了,我们就能成为矿主……”
她兴奋地描绘着,眼睛里有光芒在闪。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姬飞轻回想这段日子以来她的沉闷,内心一片苦涩。
“怎么了?”林光终于察觉到眼前人情绪不对,“你不想离开西陆吗?”
“没有,我……”
姬飞轻一时语塞。他其实想离开这儿,想到达传说中的东方大陆,想和林光拉着手在麦浪里奔跑,想找到那种神奇的可以燃烧的水,还想不断地寻找,直到找到真正自由美丽的世界……
为什么不和林光一起离开呢?
那些纷乱和阴谋关他们什么事呢?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一直善良地活着,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任何邪恶的欲望或权力的野心。
凭什么,他们要去为别人的邪恶负责呢?
这个国家欺骗了他十八年,凭什么他还要为它牺牲呢?
走吧,拉着林光的手一起走吧。他们如此年轻,理应到达所有想去的地方,一起走过天涯海角,看遍世间繁华。
“如果你喜欢西陆,那我们就留在这儿吧。”林光的语气依然轻快,“找石漆只是一个想法啦,不要放在心上。你饿不饿,我有准备宵夜,吃吗?”
她盈盈地笑着,眼里盛着光,期待地看着他。
姬飞轻别开眼,下意识地折叠着手中的纸条,字迹每一个都那样精巧工整,看样子誊写了好几遍……忽的一下,一滴温热的泪掉了下来。
姬飞轻连忙掩饰。可不知怎的,几滴泪珠接二连三,从他眼中迅速掉落,打在纸上氤氲一片。
“飞轻,到底怎么了?”林光担忧地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
“没有,我……”温暖酸涩的水流在心头流淌,他忽地语不成声,“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一起去远方。”
可是,他要怎么去远方?
这是他的国家,那么多年里,他用整颗心脏炽烈地爱着它。这是祖先五千年的基业,与他的血液根根相连、脉脉相系。
哪怕他被它欺骗了十八年,哪怕他保护它唯一的方式就是被囚禁。可他依然……放不下它。
他该怎么丢下它,丢下被杀戮吞噬的芸芸众生,丢下常年分裂的无尽苦难,跑到美好的远方去?
许多画面忽然冒了出来:太傅指着绵延泛黄的经史,满朝文武跪拜高呼吾皇,老姜跪下祈祷,低矮的男人虔诚地握着平安符,喃喃道:“皇帝保佑,皇帝保佑……”
苦难中,又有多少坚毅的生命,仍相信着皇帝是神,从他身上得到慰藉,因而奋力生活?
他们的神,要丢下他们,跑到美好的远方去了吗?
她拉着他坐下,为他端来热汤:“没事的,飞轻,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
姬飞轻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他一字一字,从旗子在肉联厂前闹事,到入狱,再到传单和信,说得很慢很慢。
但他还是说完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林光,你,还是离开我吧。”
到远方去,到自由的远方去。美丽的神女,不该被关在笼子里。
“形势确实危急。”林光语气平静,“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国会不久就会被迫证明皇帝仍在宫里,如果你不在,全国混乱会再次爆发,各种势力又开始争霸。和平来之不易,你得回宫,你必须马上回宫。”
姬飞轻低下头:“我知道,我明早就回去。”
他还是个皇帝,这还是他的国家。他爱它。
虽然实际上,他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用处,但只要他被囚禁了,和平的希望会大一些。
在新的世界里,人们是否认为这样值得?他不知道。
但在他古旧的世界里,为了天下而牺牲个人,永远是值得的。
无论自由,无论爱情。
她为他添了一勺汤,语气平淡:“而我,和你一起回去。”
姬飞轻怔住了,良久,抬头看着林光,双眼微微发红:“你……你还是走吧。”
“我必须和你一起回宫。你忘记那个办法了吗?只有我把你送回去,国会才能相信你是安全的。”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我宁愿被关押一辈子。”姬飞轻的眼睛越来越红,“我不想你回宫里。”
“可是我想。”她平静地直视着他,“我想过三百年前的日子了。”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她仍盯着他,嘴角挑起了柔和的笑,“因为我见识了太多,渐渐明白,什么是真的自由。”
在崭新世界与古旧幻影间,他们将耽于幻梦,与古殿明灯、诗书旧卷、满朝遗老遗少一起老去,直至生命尽头。
这也是一种自由,一种拒绝被新世界同化的自由。
为了某种自由,他们振翅飞出了宫门;为了某种自由,他们自甘囚于宫中。
蒸汽喷向天空,巨大瓷人四处奔走,外面世界轰隆前进。而他们坐在滴雨的檐下,剥着莲子讲笑话,杨柳渐渐老去,金殿一片片剥落,日子慢慢悠悠,首阳上薇花开好,北邙里坟冢青了。
“是我想回去了。”林光微笑着说,“我累了。我知道你也是。”
她拉起他的手,连夜登上了空中的浮亭,等待回到紫薇森林的飞龙。
第十八章
“塞上传来捷报……”
秋天的清晨,明亮的阳光在庭上跳跃,玉笏上映着一张张苍老的脸。青年端坐于龙椅之上聆听北疆战事,目光认真。
退朝后,群臣整齐行礼,依次退出金殿。皇帝坐在龙椅上注视着明亮的金殿,若有所思。
“史尚书留步。”他对一位头发花白的背影喊道,“朕有一事不明白,想要请教。”
“臣在!”清癯的老者连忙转身,“陛下请讲。”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记得今年应该有闰八月,怎么没有了?”
“陛下,今年没有闰月。”史尚书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许是我记错了,”皇帝自嘲地笑了,目光却露出一丝怅然,“时间过得真快,昨夜虽下着大雨,但还是暑气旺盛,今早一觉醒来,倒是秋气栗冽了。”
“土润溽暑,大雨时行。”史尚书低声答道,“夏秋之交,暴雨是常事。利以杀草,如以热汤。”
“已经秋天了呀。”青年吁然,“感觉昨晚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就到了秋天。”
史尚书从金殿上退出来后,太子太傅、李尚书等人将他团团围住:“飞轻问了你什么?”“他知道什么吗?”
“没有,飞轻还是原来的飞轻。”史尚书轻摇着头,“看来林光没撒谎,她把他关在密室里灌了一个月的安神茶,飞轻睡了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他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据说正在北疆带兵的大将军凑了进来,问道。
“他刚刚问我怎么少了闰八月。”史尚书苦笑道,“他昏睡这么久,闰八月早就过完了,我骗他说今年没有闰月,他也信了。你们赶紧把宫里的历法改改,别出岔子。”
“国会那边我们怎么交代?”身形佝偻的太傅挤了进来,“他们催着我们要调查报告,不久还要派人混在侍卫里巡视,证明飞轻还在宫里。你们真的确定飞轻毫不知情吗?”
李尚书点头:“我确定。今天早朝上,飞轻的眼神和从前一模一样,那么认真专注,他不可能知道真相。”
众人纷纷表态,大多数人认为姬飞轻还是安全的。
“对了,林光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押在牢里等候发落呗。她真是太能惹祸了,不想嫁人你就跑啊,怎么想到飞进宫来绑架皇帝?幸亏最后把飞轻送了回来,真是吓人……”
“但这就难办了,”李尚书摸着自己的下巴,“今天朝堂上,飞轻还催我带林碧歌进宫,还说要赶紧举行成婚大典。现在让国会换皇妃,怎么跟飞轻解释啊?”
“好办好办,林光昨天交代,她最后爱上了飞轻,不愿意继续囚禁他,所以才送他回来的。你没见昨天问询的时候,那小姑娘哭得满脸泪,说自己现在特别后悔,想在宫里陪飞轻一辈子……”
三个月后,烟火烈烈升起,满宫灯树银花。初雪的黄昏,成婚大典徐徐进行。
浩大的舞女队伍在酒席间旋转,黑发飞舞。她们用瓷白的手指捧着各色花瓣,边舞边撒,仿若天宫仙子。青铜编钟在身后鸣响,戴金面具的乐师或坐或立,吹笛弄箫,弹琴鼓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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