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借浴室洗个澡吗?”她说,“为了给你换衣服,我的身上都湿了。”
我点头,她便拿了我的浴衣,换上新拖鞋离开卧室,边走边说:“你睡一会儿吧,我等一会儿给你煮点粥,熟了叫你。”
一股暖流划过我的心田,好久没被人这样关心了。或许疾病会削弱人的意志,我靠在床上,注视着她美丽的背影,柔和的光芒打在她身上,黑发间露出洁白的脖颈,一种热烘烘的白雾在她身后升起。我忽然好累,好希望她能抱住我,柔声地和我说话。
杨枝是个好女孩,我应该好好珍惜她。我想,眼前的白雾渐渐会聚成画面: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一起吃早餐看新闻;天空湛蓝,我们一左一右,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向学校……
忽然,一种强大的羞耻感袭来,打断了我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娃娃还藏在我头上!我为什么要变态地爱着一堆硅胶?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杨枝的爱情吗?
我必须扔掉娃娃。我要回到正常、光明、幸福的生活里去。
但当我想到那双美艳、高傲的黑眸时,我的心脏又开始痛苦地抽搐。我知道,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拥有她那样莹白无瑕的皮肤,一尘不染的身体,美艳生情的眉眼。更不可能像她那样,一辈子顺从我,永不背叛,永不拒绝。
杨枝会离开我吗?一想到这儿,我就更痛苦了。除了那温顺的娃娃,没有人能保证不离开我,没有人。
听着连绵的雨声,我痛苦地抉择着,却理不出头绪。一种眩晕的感觉渐渐将我包裹,我靠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咯咯笑着,爬上了我的床。
我睁眼,看见了一双漆黑的圆眼睛。
“你别过来!”我从床上弹起,在卧室与客厅间拼命逃窜,最终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她长出无数莹白的手臂,瞬间刺穿我的每一根血管和骨骼,紧紧抱住我。她用漆黑晶莹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主人,你是我的。”
雷雨轰鸣,灰尘荡漾。我反手拥抱住肢节丛生的人偶少女,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狂风遍野,鸦雀啄食而翔飞。我们紧紧相拥,腐烂发臭。
沙石迁动,万物消长,时间的灰烬轻轻洒落。我们被卷入熔岩的地底,又高耸为万年不化的冰岩。永远剔透,永恒唯美。
我是被冻醒的。
四周黑漆漆的,冰凉而潮湿。我是倚靠在床头上睡着的,此刻冻得牙齿发抖,缩在被窝里喊:“小枝,小枝你在哪?”
没有人回答。
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杨枝一定不会让我以这种姿势睡着的。但我睡了这么久,唯一的解释是,她还没回到卧室过。
我到底睡了多久?“啪!”我打开了床头灯的开关,四周却依然一片漆黑。灯坏了吗,我披着薄被走到墙边打开吊灯开关,依然漆黑一片。
是停电了吧。我摩挲着找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线显示:23∶25,这距离我回到家,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
电量只剩5%了,我拨打了杨枝的手机,却是……空号。
见鬼,我咒骂了一句,明明下午还能打通,是通讯公司出问题了吗?但我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杨枝去了哪里?
我用手机充当唯一的光源,在客厅里巡视一遍:没有任何纸条留言。我走进浴室,地面上摊着冰凉的水迹,架子上放着我的浴衣和拖鞋,带着她的味道,却早已冰凉了。水池里有洗衣粉的味道,烘干机被使用过,想必是杨枝烘干了自己的衣服。
是她换上自己衣服离开了吧。我长嘘一口气,想回卧室继续睡下去。但在路过门关的一瞬间,我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双鞋!杨枝的鞋摆在门关!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关,在微弱的光源下颤抖着手指数鞋子,心中侥幸地希望杨枝是穿了别的鞋子离开。但是没有!我的每一双鞋子都在这儿,唯独多出了她的鞋子!
“杨枝!杨枝!”我一边咳嗽一边大喊,在昏暗的房间里乱窜,手机的光芒飘忽着,大雨声在我耳边炸响。没有她,每一间房子里都没有她!
手机电量只剩2%了。我关掉唯一的光源,坐在漆黑客厅的沙发上,手指陷进头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枝到底去了哪?我努力平静下来,分析每一条线索,浑身打了个冷战:
简直像,杨枝在房间里忽然消失了一样。
不对!不对!我忽地跳了起来:她的包呢?她的手包和雨伞不见了!
不,不仅仅是手包……我冲进厨房,她买的姜片、可乐等等,都消失了。
在冷清的厨房里,我靠着墙壁冰凉的瓷砖,再次滑开了手机,翻遍了微信列表,却根本找不到杨枝。
冷汗沿着脊背下滑:相册里没有一张杨枝的照片,通讯录中的“杨枝”是缺了一位的空号,小狗主人的电话不见了,本该是我和杨枝合影的桌面变回了白色……狭小的厨房里,水龙头在滴水。滴答。滴答。
杨枝真的……存在吗?
杨枝的脸,混着周艺的脸,渐渐变成了娃娃的脸,瞪着黑漆漆的圆眼睛冲我微笑。
我疯狂地滑动着手机,拨通了周艺的号码。她们在今天下午见过面的,不是吗,不是吗!我需要周艺亲口对我说出来,我现在必须知道!我死死抓住手机,像溺水的人握住一块石头,听着里面缓慢的“嘀嗒,嘀嗒”……
“喂,这么晚了还没睡吗?”谢天谢地,手机里传来了周艺的声音!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和杨枝见过面!是不是!”我大声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近乎爆炸。
“你怎么了?”周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发烧烧糊涂了吗?今天下午——”
声音消失,一片强烈的白光忽然照亮我的脸。我诧异地盯着屏幕,上面显示“电量不足,正在关机”,随后暗了下去。
狭小的空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我冲回卧室想找充电器,然后想起已经断电了。我跑回门关,呆呆地盯着那双女鞋发呆,又不确定这到底是杨枝的鞋,还是我买的了。
老电影的冷光在我眼前回旋……暴雨的旅馆里,所有人都死了,尸体消失了,因为他们不是人,是彼此的臆想……杨枝不是人,她是我的臆想,所以有和娃娃一模一样的声音,陪我吃饭,帮我在周艺面前找回面子……“他病了!他病了!”我捂紧脑袋痛苦地蹲下身,忽然看到:
一个脚印!
门关上,印着一个圆头高跟鞋的脚印,36码。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冲向楼顶,在杂货间里跌跌撞撞,跑到两个大箱子前,就着远处高架桥路灯的光线拼命地寻找着。放鞋子的箱子里没有,放衣服的箱子里也没有:娃娃的那双红色高跟鞋,不见了。
我呆呆地盯着窗户,脑子像是被又冷又湿的水草堵住了:红高跟鞋不见了,红高跟鞋的脚印出现在门关,杨枝的鞋还在我家里……是杨枝穿走了那双高跟鞋吗?不,不可能,杨枝的脚是38码……不,杨枝又真的存在吗?
就在这时,远处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我茫然地望着,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漆黑的天地间,银白的雨条中,皮肤莹白的女人穿着红裙,走在漫长的公路上,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挎着印花的粉包。
她走得很慢,踏着一双血红的高跟鞋,姿态有些僵硬。但她及腰的黑发妩媚地飘动着,像是一面招魂的幡旗。
我贴在窗户上,拼命想看清一点。但她已经走得很远了,很快消失在高大楼房的阴影中。我最后唯一能看到的,是她纤柔莹白的脚腕,在阴影与大雨中,流动着一种冷玉的光泽。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
“娃娃,是有邪气的……千万不要依赖。”
是谁!是谁在我耳旁说?
“有了新女友后,一定要把假的扔掉。”
手机屏幕的荧光中,这行字在我眼前晃着。
“他病了,他病了。”
无数人抬起我,呐喊道。
在重重幻象的撕咬和追逐中,我捂紧耳朵逃下楼去,摔上门,站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很久,我缓慢地爬上柜子,掀开了天花板。
里面空了。
或许是我放偏了,娃娃没放到空调的正上方……我侥幸地摩挲着,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我缓缓地弯腰,拾起了它,这是杨枝的衣服,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啪”的一声,一个小人偶从衣服里落到地上:
“主人!主人!主人……”
她用亲切的、温润的声音一直叫着。
她只有我的小臂长,赤身裸体,留着及肩的头发,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天边的新月,又像是剔透的葡萄,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目光似在燃烧,包含着无尽的恶毒、狠辣、痛苦、哀怨。
冷冽银白的大雨,钉入人间的每一处土地。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大人偶,已经坐上了通往人间繁华的车;赤身裸体的小人偶,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哀声呼喊,等待着身旁近乎崩溃的青年,带来新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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