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重要。”汉姆盯着她说,“到底只是为了不背负罪名,还是存在一点点对汉姆的爱——”
“听着。”莉莎不耐烦地打断,“你就是六天前的我,我就是六天后的你,我们是一个人。你不能让我背负杀人罪,不要再讨论爱不爱了,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要尽快处理汉姆的尸体,把一切伪装好——”
“我们不是一个人。”她盯着莉莎,眼神讥诮,“我是汉姆。”
“你是我。”莉莎看着汉姆,语气放低,“你理解我,不是吗?”
“我为什么理解你?”她眼中的讥诮越来越浓,有些哽咽,“你造出我,只是为了自私地逃脱法律制裁。我的丈夫死在你眼前,你却只想着怎么粉饰太平,我的丈夫呢?”
“他……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先杀了我,他先杀了我们!生活已经乱套了,我们要想办法恢复正常,我们不能成为杀人犯。”
“是你,不是我。”汉姆的手指从玻璃杯上张开,“我不想牵连上你的杀人罪,谈判结束了。”
“等等,今天是我把你从西蒙医药救出来的,是我阻止了独奕枪杀你,你不能……”莉莎的情绪又开始激动。
汉姆站起身,情绪更加激动:“那是谁杀了我丈夫,是谁把我错放汉姆的躯体里,是谁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莉莎不可思议地望着汉姆:一派胡言,她想,是我造出了你,你哪有什么生活,是我赐给你的生活,从今天早上开始的生活。
但她并没有开口说这些话,因为她意识到: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这个汉姆有二十八年的记忆,他就会以为自己生活过二十八年。他自觉是一个人,和所有人无异。因此,他丝毫不感激她。
这一刻,莉莎没有想到,她自己也只是另一个复本,刚刚过了六天的生活。但她也自觉是一个人,和所有人无异,从不会感激造出她的汉姆。
莉莎注视着汉姆,渐渐冷静下来。她该怎么说服他留下来继续扮演“汉姆”呢?
“汉姆现在的身体里是你,懂吗?你们俩的思维方式一模一样,你把自己想象成他……”
那位少年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莉莎闭上眼想:我现在是和我自己谈判。我在汉姆的身体里,另一个我杀了人,我并不愿意卷入这种麻烦事……
她睁开了眼睛,深呼吸后,对汉姆说:
“一旦我因杀人入狱,我就会向警方坦白一切,包括你的存在—— 一个非法打印出的人类。那时,你猜警方会决定销毁你,还是终身监禁呢?”
汉姆的瞳孔忽地睁大。
“并且,你现在已是杀人犯。汉姆在21日晚杀死了我,感谢独奕,我现在手头有足量的证据将你绳之以法。”
“不是我!”汉姆叫道,“那个汉姆不是我!”
“可你现在就是汉姆。六天前的你犯罪了,此刻的你难道无罪吗?”
“我,我的意识是莉莎,我不是汉姆!”
“那么,莉莎已经是杀人犯了,和莉莎拥有一模一样意识的你,难道无罪吗?”
如当头棒喝,汉姆惶惶地坐下,左手下意识地握住玻璃杯。莉莎俯视着他,说道:
“如果你愿意成为汉姆,那么谁都没有死,没有罪恶。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
汉姆注视着她,良久,他抓起柠檬水一饮而尽,轻声说:
“是啊,我的妻。”
窗外阳光晶莹,为客厅的挂钟镀上淡金的轮廓,一片明亮,空中升起咖啡豆的白雾,她放了一首温柔的曲子。
玫瑰色的黄昏,微风穿堂而过,吹乱他的报纸。
她们一起吃晚餐。
她称呼她为妻子,她称呼她为丈夫。
她们一起等待夜晚降临,好在浴缸中肢解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
她们的生活依然要继续,美满体面,没有罪恶。
SCENE XIV
独奕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被迫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紧紧捆在椅背,浑身又酸又痛,特别是后脑勺。面前摆着一碗葡萄糖水,低头就能喝到。
显然,他被囚禁了。
而且囚禁他的人不打算取他性命,但想让他永远沉默。
少年独自坐在黑暗中,过于寂静,使他不时能听见低声波的微鸣,如同呜咽。
他帮她揭开真相,她却囚禁了他。
他有点愤怒,有点悲伤,但更多的是从心底涌来的无力感,如海浪般包裹住他疲惫的四肢,使他想放下一切沉重的正义,滑落下去,安然地沉睡。
这种无力感,就像是八岁那年,他亲眼看见组长一字一字在父亲的案宗上写下:
“永不过问。”
他那时嘶声大哭,比父亲葬礼上还悲凄,仿佛目睹世间最神圣洁白的光被人践踏在脚底,踩成肮脏的一片,又一片。
大人们总爱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
哪怕这正常的薄皮下,枕藉着正义如山如海的尸骸。
那时的他在眼泪中定下了自己的一生:他要为那被掩盖的正义而奋斗,他将策马直行,穿越所有避而不谈的谜案,里勾外连的诡计,虚伪自欺的平静。眼神坚定,无所畏惧。
终于,独奕长大了,他正直、聪慧、矫健,可以独自走遍山海大川,捕捉所有罪恶的痕迹。他被称作侦探,可他更愿意叫自己:正义的信徒。
可总有人叫他:生活的破坏者。
那些泪流满面的受害者一边道谢,一边对独奕说:“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如果你没有来过,多好。”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的生活被毁了,被毁了。”
……
寂静的黑暗中,无数声音再次回响,独奕低头,闭上眼一口一口喝着糖水。
20∶05,她们刚刚结束晚餐。
夜幕晴朗,清风穿堂而过,带来远处公园植物的香气。她们正忙着拆解一本旧画册,涂抹胶水。一沓沓前拉斐尔派笔下的红发少女,将用来遮住墙上炭黑的枪洞。
两人心有灵犀,不用交谈一字,工作便顺畅地进行。窗纱轻拂,远处响起童声的歌。
20∶43,房外,两辆车无声停下,如同潜入夜色的蝙蝠。
吊灯因风摇曳,明灯晃晃,银餐具上橘红光影浮跃。她们已经挂完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人握一把银色的小刀,削着苹果。
墙上,插满鲜花的少女在水中渐渐沉落。墙外,面容肃穆的男人们依次下车。
20∶45,门铃响了。
门外传来男人平稳的声音:“汉姆·斯皮尔斯先生在家吗?”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你被捕了。”
黑暗与失望中,少年昏昏欲睡。
他身上的绳子捆绑得并不专业,但他不想挣扎,也懒得求助。汤会找到他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意识一丝丝游离,身体变得又沉又软。就在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飘来一股细微的异味。
独奕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这是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
人体停止工作后,由于血液不再为细胞供应氧气,肠道内会迅速繁殖大量厌氧性细菌,与食物残渣和蛋白酶发生反应。产生的异味本来并不明显,但此刻独奕被关押在密闭之处,能感觉到异味在变浓。
他知道这是哪了。
这正是汉姆家中的地下实验室。昨夜他在这里打印了新的汉姆,今夜他被囚禁在这里,旧的汉姆在身边腐烂。
独奕立刻坐立难安。
他并不惧怕,但他一直非常讨厌,生命消亡的感觉。
八岁那年,重伤流血的父亲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渐渐失去呼吸。后来,父亲发出了轻微的气味,那是将归于尘土的预兆。
他厌恶这气味,因这气味提醒他,那些“正义如山如海的尸骸”并不是一句空话,从古至今,巨大而渺小的人类就在这方古老的战场上厮杀,他们战斗着前行,即使阴谋与欲望中血流如海,淹没他们在岩石上刻下的法典,溅上他们杀身直笔才写成的青史,染上一个又一个他们奋力建起的新时代。
可必须有人在前行,背负着沉重的正义,痛苦地戳破正常的假象。
“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他只是许多年前的无心之失,不能因此就毁了他的一生!”“事已至此,死者不能复生,放过她吧……”“我们受害者家属,我们都不追究了,你为什么还要……”
他听见过无数声这样的质问,总是无言以对。可此刻,他想明白了:
或许就是为了,少一些这样的气味吧。
在正常明亮的生活下,那些受害而眠于尘土的人,在被细菌和酶分解成微小物质前,发出最后一丝轻微的气味,如此不甘而卑微。
如果一切罪恶都能被发现,能被公正地审判,能对社会发出警示,那么他相信,此刻潜在的恶可以被阻止,未来受到伤害的人会渐渐减少。
过去的恶,关系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对恶的处置,关系的不是个人,而是人类。
顿时,疲倦无力之感从少年身上消散。他迫切地想出去,要继续奋力奔波。他预感到,在这个科技疯狂发展的时代,此案只是危机的开端,无数“汉姆”正藏在资本的暗处蠢蠢欲动。面对崭新的、匪夷所思的恶,现有的法理学和伦理学将哑口无言、溃不成军。就比如此刻,哪个汉姆是有罪的?现在谁是莉莎?为什么多了两具尸体,看上去却没有死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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