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奕怜悯地看着她,“夫人,我们的大脑具有理解性,会自动将先后出现的两个刺激物联系在一起。比如广告牌上依次亮起几个灯泡,在大脑看来,就是光在灯泡间流动,这是似动现象中的‘Phi运动’,但会受到知觉阈限的影响,灯泡亮起的间隔过短,大脑会认定它们同时发生。而间隔太长,大脑会意识到它们独立无关。”
“你想……说什么?”她仍紧紧抓住照片。
“我们有两盏灯,一盏是你在21日傍晚晕倒在沙滩上,另一盏是22日早上你在床上醒来。在它们依次亮起的漫长的黑暗间隔中,你的尸体被刀具锯开,丢进垃圾袋。而新的你被制造出来,拥有与21日傍晚前一模一样的性格、记忆、喜恶,甚至灵魂——如果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21日的傍晚,你在沙滩上被丈夫所害,第一盏灯亮了又灭。22日早上,新的你被造好并睁开眼睛,第二盏灯亮了。在大脑看来,光像是从第一盏灯传递到第二盏一样,于是联动产生,大脑自动给出解释:你睡了很久,刚刚醒来,躺在沙滩上是梦境。”
“新的……我?”莉莎声音微颤,“你在说什么?”
独奕把玩着银色的小刀:“你根本不了解你丈夫。”
“你丈夫在今年初登上了《SCIENCE》,因为他的团队实现从基因尺度上对打印器官的生长进行调控。但主流的报道总是落后于秘密实验,我有一位汤姓的好友,他的实验室已经实现了老鼠与黑猩猩的活体打印。这意味着,媒体对公众推辞的生物材料和孔径结构问题,事实上都已解决。打印人类活体,是且只是伦理问题。”
“而就在2015年9月22日早上,你被你的丈夫成功地打印出来。”独奕弯腰,拾起地上的骨头,“要摸摸自己曾经的肋骨吗?”
莉莎惊恐地往后躲,喘着气盯着面前手握洁白肋骨的少年,窗外雨线连绵,阴云凝滞呼啸而来。青紫色的闪电还在滑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很安静。
很安静……“轰隆!”滞后于闪电的惊雷滚过大地,莉莎在这一瞬几乎跳起,她抬起手要抚胸口,却意识到这是肋骨的位置,匆忙放下手。
就在这一瞬,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看这儿!”她半立起身,倾向少年,疯狂地摇着自己的右手:“看见了吗,上面浅浅的伤口,那是去海边前一晚我做菜划伤的。我22日早上醒来时感觉有点不对劲,看了看右手,伤口形状和昨天一模一样!”
她拼命将右手凑到独奕面前:“看见了吧,我还是我,不存在什么新的身体!你说的打印身体,怎么可能造出丝毫不差的伤口呢!伤口就是证据!”
她坐下,握住柠檬水杯一饮而尽,她的身体还在抖,但她努力表现得像是打了一场洋洋得意的胜仗。
独奕叹了口气,挑起银色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背。
血珠瞬间喷出。
莉莎瞪圆了眼睛。
少年收好肋骨,单手从大包里拿出种种设备摆满木桌。他打开破旧的笔记本电脑,示意莉莎帮忙将一些玩意儿插上线。
一切完毕,他手背上已积起了小小的血摊。一个状似小型微波炉的东西上,指示灯由红转绿。独奕打开门,将右手伸进“微波炉”。
巨流的数据在“微波炉”与笔记本间交换,高速运算组合……“叮”一声后,独奕收回了手。
这只耗费了几十秒,一只巨型的“手”出现在屏幕上,幽绿的线条密密麻麻地交织,无数“点”若隐若现。
“既是粒子又是波,”独奕将屏幕翻转向莉莎,“既是数字又是手。”
他随意地拉动鼠标,莉莎目瞪口呆:他们瞬间穿过了那只手的表层,内部结构迅速放大,她看见了血管和肌肉组织,但它们被有限的屏幕飞速甩开,细小的细胞蜂拥而来,不,细胞在胀大,它们充满了整个屏幕,然后被飞快地甩开……现在她能看清线粒体……线粒体也被甩开了,细胞核在视野内无限放大,直到,她看见了熟悉的双链螺旋结构。
幽绿色线条的交织中,碱基上有“点”在晃动,现在她终于看清,那晃动的“点”是飞快变换的0和1,这是每一对碱基的二进制编码。
独奕按下Esc键,屏幕上瞬间退回到“手”的模型。“每一个细胞被编号,每一颗线粒体被编号,以至于DNA上每一对碱基。屏幕上这些东西就是一分钟前、我右手的全部状态。”独奕的鼠标在屏幕上画圈,“看,神经冲动刚被传送到这里。这里,血小板蜂拥去止血。”
少年新建空间坐标,选中了一小块区域。他扯掉之前的数据线,插进另一根,敲下Enter键。“我带的原料不多,就只打印表皮了。”
几台“黑箱子”的指示灯瞬间黄了,在幽暗的小酒馆里,像星光。
少年侧脸看雨。莉莎抚摸着手背,低头等待,空洞的眼眸里映着黄色的光。
“叮!”指示灯由黄转绿。
独奕打开“黑箱子”,用指肚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块2厘米见方的东西,递给莉莎。
莉莎惴惴地抬眼:那是一小块皮肤,上面每一根汗毛都在轻轻颤动。正中间是一小摊鲜红的液体,似乎要沿着皮肤的纹路浓稠地下渗。
那一小摊红下面,是笔直的、翻开的伤口。
少年抬起右手:他的手背上,那血液已经凝固了,像红色的浮土翻在笔直的伤口旁。
“材料不够,血管就打印了几毫米,要是能把整只右手打印出来的话,几分钟后,你也能看到这个伤口干涸,一模一样。”
独奕小心翼翼地翻过指肚,将那一小块皮覆在右手背上。
连皮肤边缘的每个毛孔,都完美地拼缝。
少年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您还认为,伤口是证据吗?”
雨声咆哮,无数画面像失控的电流在莉莎脑海里奔腾,屏幕上幽绿色的浮点还在迅疾变幻。她盯着少年的手背,缓缓地,带着些侥幸地伸出手指,在触到他伤口的一瞬,那温热的血液像是烫伤了她,她赶紧收回手指,那一小块皮肤却因为血液的凝固粘在她手指上,被她挑到半空中!
她尖叫,疯狂地抖着手指,那块人皮轻飘飘地从她指尖跌落,平铺在桌子上。
酒馆的侍者向这里投来目光,独奕向他挥手,示意无事。
莉莎缩在座位里,所有的侥幸与信心都被击碎。她抚着右手上的伤痕,几分钟前,这是她深信不疑的东西,但此刻——
“打印一个完全一样的人,甚至皮肤上的伤痕,是科学能办到的吗?”
她挣扎着问。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多想听到否定的答案。仿佛这样,她就能钻回自己阳光下的生活。
“完全可以。”
少年不近人情地点头。
她瘫坐在那儿,回忆倾盆而下将她包裹。是的,她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只是她一直麻痹自己。
“想起什么了吗?”
少年的声音模模糊糊,莉莎陷入回忆,那是三天前,23日:
她在浴室洗澡,水和热气四漫。她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腰,感觉似乎瘦了些,但又说不准。沐浴露的泡沫在身上堆积,她觉得左胸的皮肤好像细腻了很多,但同时按住左胸和右胸后,又觉得没什么差别了。
莫名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终于她用双手擦净了镜子上的水汽,白花花的身体映入镜中。莉莎仔细端详着,然后她看见了右手背上的伤疤,不禁觉得自己可笑,擦干身体换上居家服,为丈夫做早饭。
那仍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他们亲吻,然后分离。
如果,这世间并不存在什么确凿的伤疤……
那薄如蝉翼,2厘米见方的皮肤还躺在桌上,血液渐渐干涸。惊雷和雨幕在窗外咆哮,莉莎抬起脸,嘴唇轻轻颤抖。
“我丈夫……杀死过我。”
SCENE IV
浴室里,独奕和莉莎并排站着。
“浴缸是分尸场所。”独奕用手指敲响洁白的缸壁,“你当时躺在里面被放血,手脚的动脉被切开,水管大开将血冲入下水道。你丈夫作为生物学Ph.D,处理血迹并非难事,但大部分非专业罪犯,总会忽略其他体液。”
“啪!”他拍了墙上的开关,头顶的浴霸在狭小的室内发出金黄的亮光。
“有什么不一样吗?”
莉莎仰头仔细分辨,忽然,她惊惶地抬手,指向浴霸的右侧:
那是极小一块暗暗的污渍,不开灯毫无痕迹。
“这应该是切开胆管时喷出的胆汁。”独奕耸肩,“你丈夫并不擅长打扫,各种体液的污渍随处可见,再比如水池下……”
“够了!”她站在炽烈的金光下发抖,“别再说了!”
她抬起双手,缓缓捂住了脸,压抑地哭了。
少年扶住她颤抖的肩,低声说:“抱歉。”
狭小的空间凝滞了每一丝光线,两个黑影就这样站在金光里,一个一直颤抖,一个一动不动。
他手足无措:“抱歉……我应该用别的方式给出证据,比如,你可以打电话查查几天前的用水量——”
“不用了。”啜泣中,她从手掌间传来钝钝的声音,“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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