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试探无疑令他有点小惊讶,不过梁枭的回答很没新意:“抱歉,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的是姚江和阮八,时天和他们的关系都相当密切。”我对自己近日来整理的推测相当有把握,“没想到您找其中一个是为了杀另一个,时天对您这种不具实情的委托很懊恼,希望您能住手。作为我们警方,也认为您这样做,违反了国家法律。虽说您是法籍身份,但中国的法律是属人与属地相结合的,要求国际友人入乡随俗,不算过分吧?”
他品味着我话里的真假成分,依旧采取了保守策略:“这个……我很尊重中国的法律,毕竟这里也曾经是我的故乡。只是,我不太明白您说的这些名字……我并不认识这些人。”
“我们都知道陈娟的复仇使者现在就在外面游荡,您有安全方面的顾虑,完全可以理解。”我有意扫了眼屋里的那几名保镖,“不过您目前采取的某种极端方式,于官,不合法律;在道上,抱怨也颇多。所以我来这里,是想劝您停手为妙。”
“La haine, c’est la colere des faibles 。”梁枭小声嘟囔了一句,确认我不懂法语后,有些小得意,“我完全不明白您的意思,所以不知道能为政府提供什么帮助。”
“敞开说吧,梁总。”我掏出手机放到桌子上,同时解开制服和里面衬衫的扣子,表明自己没有监听或录音装置在身,“韩彬要杀您,我们会负责保护您并抓捕他归案。希望您能控制好那个杀手。如果他失手被杀,不但韩彬对您的威胁无法解除,还会招致道上的诸多怨恨;如果他得手杀了韩彬,我们就要改去追捕他,同时您也会惹上一身麻烦。外籍身份也好,军火商的后台也罢,您不要忘了,这里是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你们总统在这里随地吐痰,一样要罚款的。”
梁枭本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又被我最后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你很风趣,赵警官……”他顿了一下,秘书进来把咖啡放下,离开,“不过你不认为这件事没必要搞得很复杂么?”
他愿意开口是好事,但我不认为他会向我透露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怎么讲?”
“有个疯子因为某种古怪的情结,一直在连续加害我以前的同事,而且可能会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我相信你们大陆公安一直在尽力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我还是不停地接到老友们的讣告。所以,作为自保之需,我不认为采取一些积极措施有什么不妥。当然,我指的积极措施是——”他手眼并用向我展示了下周围的护卫人员,“而如果某个朋友因为我可能遇险,打算实施保护措施或是打击危险来源的行动,却又并不是我能控制的,希望您们警方能够理解这一点。”
我作势倒吸了口气:“您召来一个职业杀手去和另一个杀手级的罪犯在北京城斗鸡,作为国家执法机构,恐怕很难去‘理解’这种方式。”
梁枭抿着咖啡,微微朝我摇了下头。
一种似曾相识的警觉促使我本能地猛一回头:身后不远处,屋门半掩,没有人——可印象中刚才那个秘书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关门声才对。我飞快地扫了眼周围的那几个保镖,隐约感到了一丝轻蔑的嘲讽。
“很简单。”梁枭把左顾右盼的我拉回到谈话中,“有人想找我的麻烦,我会尽量小心地绕开,同时我愿意相信中国政府完全有能力及时抓到那名危险的罪犯。从个人安全的角度考虑的话,我不得不说,如果某个朋友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不只对我或公司,对中国政府,也算是一种有力的协助。那么,Tu fais semblant de ne pas le voir ,我想这应该并不难。”
“抱歉,我不是法国人。”
“不好意思,坏习惯……我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互不干涉。”
想来跟这只老狐狸继续说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起身道:“韩彬曾数番出入安隆汶,恐怕不只查到了陈娟死亡的真相,还意外地掌握到了军火贩子的医疗派遣团与赤柬姘居的证据。婊子要想立牌坊,杀了知情人也许是个好办法,但我奉劝您:没人真正了解韩彬,也没人了解‘纳迦’小队成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您的手段,不见得明智;再就是我说过的,别忘了,这里是一个法治国家的首都。望您三思。”
“感谢您的劝诫,毕竟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不是么?”梁枭对我的离开展现出与迎接时同样的热情与礼貌,“没办法,C’est la vie 。”
我回家放下行李,和雪晶吃了顿饭,一抹嘴又折回顾帆的住处。在十六号院门口,刘强从值守的警车上迎过来:“白局问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哦,没听见吧。”我的搪塞超没技术含量,一转念:这会儿老白找我,苗头不对。
“等会儿等会儿,兄弟。”刘强把我拦下来,“白局有吩咐,让带你去见他。”
“这都快半夜了,明天吧。”我闪了他一下,继续往里走。
“喂!”刘强一把拽住我,“白局现在就在后门的指挥车里等你呢!而且他说现在不允许任何与韩彬有牵扯的人接触顾帆,尤其是你!”
“搞什么?老刘,你这什么意思?”我停下瞪了他一眼。
刘强识趣地抽回手:“兄弟,这是最高指示。有意见你可以直接跟白局当面提嘛,别为难哥哥好不好?”
我还在犹豫是不是立刻翻脸,突然看到袁适正从院里走出来,急忙大呼:“袁……袁适!”现在正用得到他,直呼其名大概显得更亲热些。
袁适循声走到我俩面前,有些不明就里。我一拍刘强:“我现在有很重要的线索需要找顾帆核实。你看,有现任领导在场,我能搞出什么乱子来?人家好歹是市局下来的专家,你不信我也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嘛。”
“白局有令在前,谁陪着你都不行!”刘强可能是真怕担责任,他越较真儿,我感觉越不妙,“袁博士,您别误会……”
袁适瞄了我一眼,大概清楚了状况,问道:“重要的线索?”
“非常重要。”
“白局长找你半天了,你可以先见完他再来核实,或者,你告诉我要核实什么……”
他这话是没错,可我就是预感不对劲儿:“不行,我必须立刻见顾帆!这是唯一可能找到韩彬行踪的办法。只剩十几个小时了,我们越早抓住线索,就越有可能阻止他!”
彬的名字绝对是海洛因,袁适一听着魔似的瘾就上来了:“你确定?”
我把球踢了回去:“确定不确定的,反正刘支现在不放我进去,就看你了。”
他还真没含糊:“刘队长,咱们和赵馨诚一起去询问下顾帆,如果真能发现关键线索……”
“袁博士,可……”
袁适的口气绝无半分斡旋的余地:“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大家都在场,不会有什么问题,白局长那里我去解释,就这样!”
半夜三更从床上被拽起来,顾帆的苦笑近乎哭腔:“各位警官,要这么折腾的话,不如让韩彬来杀了我好了。”
我可顾不上和他客套,沉声问道:“姓顾的,我知道你们九四年在柬埔寨和红色高棉的交易是什么,你们打着医疗团队的幌子,实际上做的是军火买卖。我现在只要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为赤柬提供了武器,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顾帆惊骇的苦笑凝在了脸上。
“赤柬没和你们现金结账,陈娟、高建隆和许东方也不是死于疾病或意外!我见过梁枭了,他不只是为了自保才派出的杀手,他是想杀了韩彬。韩彬入柬得到了你们当年交易的证据,也许他只想为陈娟报仇,但你们不会放过他,因为他掌握着很重要的东西,足以毁灭你们所有人的东西!说实话吧,顾帆,赤柬到底给了你们——或者说是给了你们老板斯蒂文?巴加特什么回报?”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
“陈娟他们的死和你们要杀韩彬一样,都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陈娟是被你们灭口的!”
“不,我没有……”
“陈娟被害的时候你在场么?还是说你亲自下的手?她有向你求助么?你是亲眼看着她死的么?”我又随口扯了句谎,“现在我们已经通过外交途径找到了陈娟他们三个人的尸骨,尸检结果会令一切真相大白的。你就真打算死扛不撂?”
“你听我说……”
“我只想听你说出实情!红色高棉给了你们什么!”
顾帆的眼中有泪光在闪动,脸色也变得异常灰暗,两手不停摩擦着膝盖。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追了一句:“顾帆,你到底是哪边的?”
他目光聚焦在我脸上,似乎一时间拿捏不准该换成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他咽了口唾沫:“当时……队里的人,除了梁枭,其他人确实都是医疗研究人员。”
答非所问,这转移话题的伎俩也太低级了点儿:“我他妈没问你这个!”
“不,我说的就是,我们确实是去做医疗研究的。”顾帆似乎慢慢变得从容了,“娟娟也是在传染病研究上有相当特殊的天赋才被选派进队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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