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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上的救赎 [出版] (指纹)



“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如果只看眼睛,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他。我从没见过这种——怎么说呢——就是特别黑的那种感觉,黑得没有任何生气。”

“然后呢?”

“他把黄锋交给我们,离开了。”

“黄锋没叫过他的名字?”

“不清楚,队长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和其他人在把守临时防线。总之,你要对付他的话,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我和他动过手……”

“咱俩也动过手,那家伙比你我都强。”石瞻把照片还给我,“要不是那把95突表明了我的身份……”

“你说跟他动手来着?”

“嗯,大雾里一照面就是脸贴脸,他应该是弹尽粮绝了,连枪都没拿。”

“你没开枪?”

“干散!”石瞻哼出句老家话,“他根本没给我开枪的机会。”



第二站,北越芒街。

在东兴边防关卡,我花两百块雇了个翻译——外加他的摩托车。

我的要求是:第一次来越南,最好有个翻译兼向导。

边防站的孙副队长说:“翻译不在水平,关键是要够厚道。”

这个翻译、车夫兼向导则问得很简明:“下龙湾?”

我就当是对了个切口:“布达拉 。”

看来大家都很敞亮嘛,成交。



“男人绿帽头上戴,女人围巾脸上盖,三个老鼠一麻袋,十个蚊子一盘菜,摩托跑得比车快,东面下雨西面晒,背着孩子谈恋爱,花钱要用大麻袋。”

也许兼职是个很暧昧的概念,至少为主业副业的频繁变换提供了理论基础。一路上,驾驶摩托车的翻译阿关经常会顺风送来一些类似的贯口,显得颇为敬业。

眼见为实,其实芒街和中国西南边境的一些城市并没有太大区别。越南人的肤色没我想象的那么深,女孩子也没有想象中的惊艳;摩托车超级多,穿拖鞋的超级多,会汉语的超级多,地摊超级多,只可惜街道超级窄;房子大的是真豪华,小的是真破落,大可用来兼做贫富差距的公益广告;唯一彰显越南特色的诸多法式建筑,却更像是揭示殖民历史的悲哀隐语。

另一个让我感觉异样的,是街道上四处飘散的敌意。

越南人普遍身材瘦小,一米七五的身高和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足够我充一回彪形大汉。一路上,很多当地人都会好奇地注视着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外来者,虽说我没见到唾沫与中指,却也感觉不出友好。

“最近一段时间,不太平哦。”阿关告诉我,“广西那边过来的‘街头帮’和容霞 的干儿子正在抢赌场和鸡窝的生意。外来户啦,毕竟干不过地头蛇的……谁晓得大佬周戚年要来掺一手……我也是听说啦。你看现在连旅游的人都很少,不然我的价钱可不只两百块……”

既然如此,宜速战速决:“知道阮勋宋这个人么?”

“喂!你别看我长得黑,又姓阮,可我不是他爸爸,我正经是凭祥 生人……”

我从后面把手伸到他脸侧,将一张绿色的纸币捻得“沙沙”直响:“帮我找到他。”

阿关像变色龙一样一眼瞄钱一眼看路:“呃,这个阮勋宋,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但他以前是个军人。”

“那好办啦,去‘夜来香’问问,那里是老兵集散地。芒街是个小地方,找人不难的。”

“夜来香?”

“对哦,夜来香,就是邓丽君唱的那个: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啊——啊——啊——我为……”

我把钱塞进他裤兜:“赶紧开,闭嘴!”



十分钟后,我又听到了相同的歌声,还好这次是邓丽君的原唱。“夜来香”位于茶古滩畔,木制结构,两层小楼,外面看上去像个红木家具饰品店,推门进去,才发现真身是个酒吧。

屋里很宽敞,至少有几十张台,人也不少,但基本上没有中国人。所有的桌子上全摆着若干空酒瓶和堆积如山的烟灰缸,导致一开始我愣是没找到地方坐下。后来阿关告诉我,没人的台子都是可以随便坐的,因为这里的酒保每天只收拾一次桌子。除了吧台旁边有人在随歌声演绎公共卡拉OK外,气氛还算祥和。

一个斜叼着卷烟的人走到我坐的地方,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紧接着,他又用汉语问道:“中国人?”

我用余光瞥到阿关有些惊慌,忙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递上去:“两瓶啤酒。”

“西贡还是大越?”

桌上的一堆空瓶里没一个是我认识的牌子,除了蝌蚪文之外,我就瞄见几个阿拉伯数字:“333。”

来人拿着钱走去吧台,带回两瓶“333”牌啤酒,找了我两张越南盾:一张面值一万,一张面值五千。我数出二十块人民币,连那笔“巨额”找零一起推了过去:“谢谢,我还想找个人。”

阿关用越语把我的话又转达了一遍,不过我能看出来那人懂汉语。

他没看桌上的钱,问道:“找谁?”

“阮勋宋。”

他皱了皱眉,去看阿关,阿关忙用越语重复了一遍。果然,听起来和汉语的发音是不大一样。随后,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上了,内容我听不懂,但我能看出阿关很是小心翼翼,而对方则比较强硬。

抿口啤酒,冰凉,还带着股玉米味。“333”牌,唔,要是能配上“555”牌香烟和“999”牌胃肠冲剂就彻底圆满了。大概这里的老板或主流顾客钟情汉语老歌,喇叭里滚动播放的大多是邓丽君、吴莺音、周璇、韦秀娴以及其他一些我根本听不出来是谁唱的歌,偶尔冒出首蔡琴的《把悲伤留给自己》,会让我有种很时尚的感觉。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边,有人正在大肆哼唱——

其实我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因为他很扎眼:比周围的人皮肤都要白,身材也相当高大,怎么看都不像越南人。他旁若无人地左拥右抱着两个本地女孩,混合了越语、汉语和英文的说唱声很响,周围的本地人却并不在意,甚至不时地展露出迎合的笑容。

阿关凑到我耳边:“他说,阮勋宋最近一直没来过这里,你要找其他掮客的话,他可以另给你介绍。”

“帮我问问什么是‘掮客’……我是说在这里‘掮客’都是干什么营生的?”

“阿爷你不知道么?”阿关把那对小眯缝眼尽可能地撑到了极限,“‘掮客’就是中间人啦,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去找这些人买,女人、孩子、白粉、器官、大枪、消息、人命……出得起钱,没有买不到的。”

“商品经济的天堂啊。”我吹了声口哨,“那让他帮我介绍个能找到阮勋宋的掮客吧。”

阿关和那人又谈了个来回,扭头翻译给我:“他问,你要找‘水湾掮客’还是‘深海掮客’,价钱不一样的。”

这两个别致的称谓让我心中暗暗发笑,原来越南也兴“水深水浅”这么一说。

屋里有点儿闷,我灌了口啤酒,凉快下来:“有‘菜单’让我挑么?”

阿关肯定没敢直接翻译我的话:“他说一种桌上的钱就够,另一种要上百万盾。”

虽说不了解兑换价,但“上百万”的价码还是让我思索了一下其背后隐藏的价值含义:“那是多少钱?我是说人民币。”

“四五百块吧。”

“爷有钱。”我掏出钱包,把六张百元大钞放到桌上,“再来两瓶啤酒,换个别的牌子尝尝。”

阿关还在翻译,但那人看到桌上的钱,想来已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笑容,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我只管介绍。”

我点点头,晃晃手里的空瓶:“别忘了再来两瓶。”

那人轻浮地笑着,抄起桌上的钱,撩开衬衫,塞进腰带里。我瞄见他还别着把带皮套的匕首,便不自觉地向后靠了下椅背,用甩棍的存在感来让自己放松一些。

随后,他侧身指了下那个正捏着嗓子呻吟着“停唱阳关叠,重擎白玉杯,殷勤频致语,牢牢抚君怀”的苍白大个儿,说:“撕钱……”

我全身肌肉立时绷紧,没再留意他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扫视着屋里的几个出口方向,同时右手往腰上摸……直到阿关对我说:“他说那个人就是最有名的‘深海掮客’……”

哦,这钱挣得倒也容易。

“那他说什么‘撕钱’?”

“不是不是,他是说:那人叫时天。”



铁鞋尚未踏破,信手得来还真没费工夫。

“时天?”我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董时天?”

时天嘴里还在哼着“红叶为它涂胭脂,白云为它抹粉黛”,打量我的眼神却显得阴鸷、狡狯。他本该是细长脸,但被中年发福的增量生生改造成了国字脸,薄薄的嘴唇周围是一圈青色的胡茬。一曲唱毕,他歪着头,耸起猩猩似的宽厚肩膀,朝我扬了下眉毛。

我举起十块钱,向刚才那个“介绍人”打了个响指:“我请你喝一杯。”

“抱歉。”时天摊开两手,双肩耸立,“我跟你很熟么?”

我指了下时天,把钱塞给来人:“该怎么称呼?老董?还是‘深海时天’?”

时天把人叫了回来,从他手上拿过那十块人民币,撕成两截,扔到我面前:“谁说你可以坐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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