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张北彤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雪茄,一边说话的样子,使我想起了刚从警没多久时遇上的那个“黑帮老大”——只不过他手里挥舞的是大麻烟卷,一闻就知道。他穿着黑色的竖纹西装,锅盖头下面架着副方框墨镜,坐在汽配城里最大的一间铺面的办公桌后,指挥一干马仔去搞点儿收保护费或强买强卖的勾当。
其他的小商户实在忍不了了,才想起向人民警察去申请“免费保护”。我跟着两个老刑警进屋的时候,那家伙不可一世地叼着烟侃侃而谈,说的是什么我忘了,大概是在反复强调“警察算老几”之类的绿林宣言。
我冲上去抓他的那会儿,他唯一的小弟拦在面前——没错,尤其是在我攥着铐子掏心一拳打断了那小子两根肋骨后,其余的乌合之众四散奔逃,让我更加确定这一点。盲人装束式的光杆司令从桌上抄起一把裁纸刀,踩着唯一忠诚的手下朝我扑来,三姨从美国寄给我的厚底钢掌纯牛皮陆战军靴亲切地问候了他。那把裁纸刀刃柄直接分家后,刀刃锋利地提出了抗议,顺便带走了主人右手的大拇指。
别的不说,他显然不具备张北彤那种对刀的理解。
据说断指的“墨镜老大”上面还有“老老大”或“老大大”,朝阳公园门口围着我的那五个人外加三把刀就是“老大的老大”的回礼。我正是浑不吝的年纪,一根甩棍加左臂扛的一刀就创造出轻、重伤各一以及两轻微伤的实战械斗记录。跑了的那个把三把刀全拿走了,所以这事有点儿不好说清楚。后来,有人说我被调到预审的安排是小人趁机使坏,也有传言说是局领导为了保护我,转移那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不管怎么说,我应当感谢那次人事安排,否则我不可能有机会遇到雪晶,组建家庭。
在预审工作的最后一年,我审了个非法销售管制刀具的案子。嫌疑人宽肩阔背,仪表堂堂,马尾辫和络腮胡看起来颇有几分夕阳武士的味道。张北彤性情直爽,谈吐不凡——当然,外形上的好感并不会取代我对司法制度的虔诚信仰——直到第二天,我在法制处办公室见到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在跟处长喝茶……
经领导介绍,我认识了来给张北彤办理取保候审的律师,也就是彬。
再后来,成为好友,认了干爹,帮忙调动,工作室,咖啡厅……再再后来,当初的预审员、嫌疑人、律师以及他的法医师同学就经常坐在一起打桥牌了。
虽然张北彤只给出个大海捞针般的范围,不过能固定查找凶器的方向,着实让我蹲在墙角乐了好半天……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凶手正在享受这把利器为自己带来的便捷与快意——就在我们几个悠闲地围坐在“指纹”的沙发座里,置身事外地探讨着一把折刀的形、款、色、价,同时免费消耗了若干雪茄、咖啡、醇酒以及饭后甜点的时候。
否则,我是决计笑不出来的。
隔日,一月十三日,星期六。
下午,来自重庆的张妍乘坐公交车到紫竹桥,步行至桥东北侧的一家个体小发廊接班。打开屋门后,二十六岁的老乡许春楠近乎全裸的尸体就绑在门厅正中央的一根晾衣竿上。按最先抵达现场的曹伐自以为诙谐的说法就是:“烤乳猪跳钢管舞,你见过么?”
被害人只着内衣裤,四肢以晾衣竿为轴,用电线一起捆在身后,头朝下,面朝门。晾衣竿是凶手“就地取材”后现立在屋子里的,上端用房顶吊灯的线拴牢,下端则插在一个原本栽种万年青的大花盆里。
我是随后赶到现场的探员之一。还没进胡同,就看见第一次出现场的姜澜手扶着墙,边哭边吐。曹伐举着瓶矿泉水追了出来,顺便用一副欠抽的嘴脸向我简要描绘了尸体的情形。
老何站在门外,手套上沾有血迹,不过看得出他是为数不多几个保留了胃中食物的人:“就等你了,看完我好把人拉走。”
技术队的人在门口为我戴上手套和鞋套,又问我要不要口罩。其实我一直在努力适应屋内飘出的混合气味。许春楠倒置的尸体离我只有数米之遥,无神的瞳孔中映衬出一个被恐惧附体的倒影,我不愿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形象,摇摇头走了进去。
“现场原样没动,除了这个。”刘强从里屋走出来,把一个证物袋递给我,“凶手割了她的舌头,塞进去这个。”
仿佛怕被灼伤,我飞快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张火车票。再瞟了瞟:时间是一月十三日,T9特快,下午两点半发车,北京到重庆。
对啊,再过五天,就是春节了。
这个时间,她本该大包小裹地挤在车厢里,用体温呵护着揣藏在内衣里的存款,与身旁其他返乡心切的陌生旅伴畅谈在首都的经历,或是编排自己到家后如何描述这一年来的美好生活。可现在她却了无生气地倒垂在我面前,即便我们能立刻把她解开、放下、运走,她也已经误了火车的班时……
她再没可能踏上回家的路。
“死亡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死因是失血过多,或者是因为舌根处伤口的血呛到气管和肺里,凶手倒置她没准儿就是为了把血控出来,当然,也许纯粹只是欣赏这个姿势。”老何说得很慢,大概是在寻找不会伤害她的措辞,“她死前被折磨了一段时间,可能一到两个小时,我不知道……四根手指骨折,左手腕和右腿骨折,锁骨都凹进去了,趾骨损伤更严重,可见的刀伤有六十一处,致命一刀在咽喉——就是这个将近十公分的横向切口,伤口外翻,还算值得庆幸,我是说,她挨这刀之前就已经失血死亡了。”
我把证物袋还给刘强,绕着尸体走了半圈,想观察下尸体背后的样子,或起码可以躲开她的眼睛。
“伤太多,你等回头看书面验尸报告吧。”老何先是看着房顶,又望向窗外,“凶手大概是在十点或十一点敲开门进来,打倒她、捆住她、切下她的舌头、强奸她,包括鸡奸她,或是用什么其他东西插她……绝大部分伤口是在强奸过程中留下的,至少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凶手似乎很享受一边刺一边做。离开前,凶手到里屋的水池简单冲了个澡,没准儿还换过衣服……现场留有指纹、足迹、毛发、精液,还有六十一个‘哈比’制造的伤口——如果彤哥昨晚说得没错,就是那把全齿折刀,所有的伤口都出自它。”
我漫无目的地任凭自己的双眼在尸体周身游走。数不清,有的像裂缝,有的像齿痕,有的像熟透的西瓜崩了个口……六十一处刀伤,六十一张血盆大口,附在许春楠这具冰冷的放射源上,用猥琐而邪恶的笑声振颤着周围的空气。
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这杂种操的……”
“弗洛伊德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本能的侵犯能量储存器,在储存器里,侵犯能量的总量是固定的,它总是要通过某种方式表现出来,从而使个人内部的侵犯性驱力减弱。”如此高深的见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来了,“她这次不幸成为了一个承受侵犯能量的载体。如果不早日抓到这个有弑母情结的凶手,还会有更多……”
袁适边说边绕到尸体的正面,蹲下来凝视着许春楠的面庞:“在发泄的同时,罪犯充分展示了他的控制力——无与伦比的控制力,掌控生杀大权的成就感。火车票是一种嘲弄般的施舍……他让这个女人口含生命的希望死去,隐喻着某种价值观:生与死本是一体。在他看来,生命的每一天,不过是在奔赴死亡的终点。”他身体前倾,一个银色的挂坠儿从脖子里跑了出来,我记得彬好像也戴——难道搞犯罪心理学的都爱戴颈饰?
不过我对凶手的价值取向并不感兴趣:“罪犯有弑母情结?”
“很可能。根据VICAP——就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全国暴力犯罪调查结果显示:高达百分之七十一的性掠夺型连环杀手都存在弑母情结。比如杀了十一人的Edmund Emil Kamper,他把所有的仇恨都指向自己的母亲,最后砍下自己母亲的头并从后面鸡奸了她的尸体,其他十名被害人和许春楠一样……”虽然戴着手套,袁适还是从上衣口袋抽出张浅蓝色的面巾纸,隔着纸轻抚着许春楠灰白的脸孔, 继续说道,“不过是宣泄过程中承受侵犯能量的载体。这案子很典型,你们那个工作室没研究过么?”
我注意到他戴的挂坠儿是个扭曲的圆圈,下面有“MS”两个字母,大概是“魔比斯环(Moebius Strip)”的缩写,也可能是“镜性(Mirror Sex)”牌安全套的赠品。一股薰香的味道扶摇直上,现场这锅本已混合着血腥、尿臊、汗臭和人肉的杂烩,仿佛被架到了火炉上。我终于开始有反胃的感觉了。
老何上前拉开他,口气不容商量:“她已经被吊了十多个小时,该把她放下来了。小关,过来帮忙!”
袁适大度地笑了笑,起身腾出空间:“你们支队排查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刘强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却懒得在回答上多费心思:“还在进行。”
“你们最好能再加快些……还有,她也是左撇子。”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优雅地抻开,摘下手套,“冷却期越来越短了。虽然我不希望自己次次说中,但罪犯的下一个目标肯定会是左撇子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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