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拎起我的鞋,指着鞋底上的大窟窿不解道:“老胡,你吃鞋啊,怎么穿成这样?”我说:“这双鞋是前段日子新买的,才几天的工夫,不可能磨成这样,你看袜子上的洞,跟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恐怕是翻土坑的时候磕着什么东西了。这地方常年有人进出,踩着玻璃、瓦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我将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Shirley杨眼尖,她伸手扒开泥坑边上的积土,取出一截手指粗细的钩状物拿到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玩意儿?”胖子伸手将它提了起来,我见尖端沾着血,知道刚才就是误踩了这东西才会受伤,接过来仔细一看,发现不像人造制品,更像骨头或者角质一类的东西。薛二爷眯着眼睛瞅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说不就一根破骨头吗,管那么多干吗?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说不定是动物的遗骸断骨。咱们吃饭要紧,别叫这事坏了兴致,赶紧赶路。
Shirley杨皱着眉头说:“不,这东西你我都见过,而且非常熟悉。”
我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又定眼观察了一遍。这东西通体呈灰白色,上粗下尖,最末端钩成一个尖儿。如果非要说熟,我看它倒像冬日里扒灰用的铁钩。只是不知为何如此锋利,居然将橡胶鞋底扎了个透。胖子耐不住性子,追问Shirley杨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说:“指甲。”
众人一愣,然后纷纷扑哧笑了。李师傅说:“杨小姐,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什么东西的指甲有这么粗,连鞋底都扎穿了。”
Shirley杨翻开自己的领口,将贴身佩戴的摸金符卸了下来:“你们看,形状、质地是不是一模一样?”她颈上那根摸金符是祖父鹧鸪哨留下的遗物。摸金符的制作工艺早已失传,只知道制符的原材料取自成年鲮鲤甲的指甲。我与胖子曾从大金牙手上拿过一条,不过后来证明是赝品。现在Shirley杨取出真品比对,果然与眼前之物有几分相似。只是我们捡到的指甲太过巨大,足比她脖子上的要大四五倍之多。鲮鲤甲俗称穿山甲,即使是雄性成年个体,体长也鲜少超过一米,绝不可能生出如此骇人长度的指甲来。
李师傅心直口快,他吐着舌头道:“光指甲就有手指头粗,那这只鲮鲤甲得多大个头儿,我看不可信。”
薛二爷若有所思道:“鲮鲤甲没有这样的体格,可你们别忘了,还有另外一种东西是它的近亲。”他说完颇为狡黠地一笑,然后将视线定在我脸上。我心说看我干吗,又不是我的近亲,我的指甲盖。胖子歪着脑袋猛地一拍头,对我高呼道:“分山掘子甲!”
分山掘子甲,搬山道人最为得意的盗墓工具之一,早在两千年前就有被驯化的记录,通过药物喂养和对其生活环境的调整,逐渐将其从鲮鲤科中剥离出来,培养成为盗墓的掘子利器,古称穿山穴陵甲。
我们都没想到在这片异乡僻壤上能碰上绝种已久的分山掘子甲。我最近一次听说掘子甲的丰功伟绩,还是从搬山道人鹧鸪哨,也就是Shirley杨外公的故事里。至于这种异兽的真面目,却一直无缘得见。我掂了掂手中的兽甲,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怎么也弄不明白传说中的分山掘子甲为什么会出现在美洲大陆。其他几个伙计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只当林子里出了野兽,纷纷对舒家人的安危表示担忧。李师傅尤其上心,他皱着眉头追问:“这玩意儿比老虎怎样?吃荤还是吃素?会不会伤人?”
我没见过活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口说道:“印象里挺娇贵,平日又有专人豢养,伙食水平应该不差。”四眼回答说:“我们要科学地看待问题。掘子甲属鲮鲤科,尖吻无齿,靠蚁虫为食,它哪儿来的力气吃人?”
胖子反驳道:“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家没牙齿,说不定生得一张血盆大口,满嘴钉牙,脖子一仰就能吞下一头大母牛。”
我见他越说越夸张,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妖魔化要不得。现在最关键的是将它找出来,这么大一只活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事情背后恐怕有文章。”
胖子眼前一亮,激动道:“会不会是冲着大墓来的?二爷不是一直说这地方风水好吗?保不齐洋鬼子将祖宗埋在地下,造了一座富贵墓。”
他这种想法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掘子甲并非寻常盗墓器械,它是个活物,驯养手段多年前就已经失传了,隔着千山万水谁会专门摸到美帝的地盘上找买卖。
Shirley杨欲言又止,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她摇头说:“我也不能肯定,或许只是误会。”
我被她绕糊涂了,举起指甲说:“事实摆在眼前,怎么能是误会呢?”
Shirley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她将摸金符塞回怀中,闷声反问道:“如果真是掘子甲留下的断指,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时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自然要追查到底!”她长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查要花多长时间?”我一见她脸色有变,心说糟了,前脚刚答应她明天上路,后脚又嚷着要查这查那,弄不好再拖上个十天半个月,那返乡的事基本就算黄了。
薛二爷看出苗头不对,开口说:“来来来,都听我薛老儿一句,各位早就金盆洗手离了那个行当,不管此物从何而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做人嘛,难得糊涂。何必非要在此处争出个一二,再者说,我们今天已经约了人家舒师傅,一直耽误下去,人家的炉灶可就要凉透了。”
四眼说:“二爷的话在理,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事坏了大家的心情。就算此地真有掘子甲,也挨不着咱半毛钱关系。倒是需要提醒当地居民注意安全,说不定哪天一觉醒过来发现房子叫它挖塌了。”
胖子拍了拍肚子打趣道:“人是铁,饭是钢。实话告诉你们,中午那顿我特意空出来了,再不走爷可就要晕了。”
大家纷纷出言相劝,我赶紧顺着台阶下台,觍着脸向Shirley杨认错:“还是政委考虑周全,我思想觉悟不够高,拖了世界人民的后腿。”
Shirley杨也不愿意跟我较真儿,嘴角一撇这段小插曲就算过去了。我们一行人哄散开来,继续朝着舒师傅家前进。大概又走了十来分钟,舒家大门出现在面前。与想象中不同,舒家宅子并非气派十足的中式建筑,而是在当地随处可见的独栋洋宅。白墙红顶的小屋屹立在湖光山色中,别有一番风味。薛二爷似乎是常客,他推开屋前的篱笆桩,带着我们几个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门前的回廊。
胖子手快,见了门铃就按。李师傅一直在旁边挥着胳膊深呼吸。我问他怎么了,老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激动!我太激动了。”我见老李面泛红光,五十好几的人跟毛头小伙子似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心中不免感叹舒师傅的个人魅力,光辉灿烂。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大门应声而开。应门的是一个身材五短的中年人,他隔着门缝看了我们一眼,立刻将链条锁拧开让出一条道。
“薛二爷您总算来了,快请进。”他笑眯眯地搓了搓手,“我在帮师傅打下手,各位随意。一会儿咱们在院子里开席,晚饭有惊喜。”这人说完拎起一旁的菜刀就朝屋子后边走。薛二爷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介绍说,这人叫罗六,在舒师傅手下练厨,十年工夫光练刀功,至今没能碰着油火。胖子唏嘘了一下:“不就做顿饭吗?当初刚进部队的时候炊事班人手不够,我扛起大勺就顶上去了。大锅饭一锅炖淡了撒点盐巴,咸了往里掺水。我看战士们吃得都挺香,也没见有人提意见。切个菜他还要练十年,这不是矫情嘛,这种资产阶级的思想要不得。”
老李对胖子的言论嗤之以鼻,拉着旁边的伙计开始细述当年学厨的艰辛历程。二爷领我们进了客厅,指派贴身伙计去烧水煮茶。“大家找地方坐,想参观也可以随意走动,”他端坐在洋椅上,跷起大拇指朝身后一指,“不过规矩有一条,厨房重地严禁私闯。”
我对胖子说:“不愧是厨子世家,对炉灶稀罕着呢,还定规矩。你们说我们以后要不要也定一条规矩,把店里的地窖重点保护起来?”
Shirley杨从隔壁屋里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家用医药箱。胖子一拍脑袋:“嗨!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还是杨参谋心细。来来,老胡别蹦跶了。快坐下,处理一下伤口。”其实我脚上的伤不算严重,刚才走了一阵子血早就止住了,要不是他们提醒,我连受伤的事都快忘记了。
擦过酒精,缠了纱布,Shirley杨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我的腿说:“等会儿再找双拖鞋,我看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四眼说:“最好吃两片消炎药,双保险。”
我说:“屁大点伤,到了你们嘴里跟绝症一样,我一大老爷们儿哪儿这么金贵。”其实我一直对林中出现的断甲心存疑惑,虽说已经答应Shirley杨不去追查,可事情摆在眼前,想让我装糊涂实在比登天还难。我朝胖子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大声道:“哎呀,茶水喝得太多了,茅厕在什么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