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次靠近地板上的窟窿,洞里不断地有呜咽声传来,那声音忽远忽近,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听起来格外瘆人。胖子捏着鼻子凑到洞口,显然是被从洞中刮出来的腥风给熏到了。我点起一根火柴,用左手挡在火光前迅速地将手臂伸入洞中。因为有上升气流不停地朝洞外卷,眼睛还没适应地下的环境,火柴就熄灭了。我又点起一根,这次效果明显要好许多。胖子探头查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太邪门儿了,舒师傅您老实交代吧,解放前是不是打过地道战,屋子底下的洞都够藏一个班的八路军战士了。”
舒师傅嗡嗡沉沉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别胡说,哪儿来的地道。地老鼠钻出来的洞早就被填上了。当时我亲自监工,眼瞅着给补结实喽。”
说话间火柴再次燃尽。我抬头换了一口气,又继续潜了下去。因为前几次对洞中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这次看得更加真切,我第一次下洞时看见的几处地道被崩塌的泥土所覆盖,如果不是数分钟前亲眼所见,我几乎不敢相信它们曾经存在过。而胖子口中的洞都是掩藏在地底深处的岩结构洞孔,这些洞孔四周光滑没有开凿痕迹,应该是自然形成的。换而言之,在刚才发生的小规模塌方的作用下,犰狳逃窜时挖的通道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线索,而岩层本身的地貌在无意间展露了出来。不管是巧合还是意外,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地方不能继续住下去,假以时日迟早会楼毁屋塌。如果不及时搬离就会酿成惨剧。舒师傅一家也算因祸得福,要不是那只捣蛋的犰狳四处做窝,这地层下的秘密恐怕到出事的那天也不会有人察觉。
塌方的问题解决了,可凭空而来的腥风还没有解释。火光在洞中不停地闪烁,火苗变换着偏离的方向,我始终无法分辨风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胖子晃了晃脑袋说:“是不是咱们太过大惊小怪,我瞅着洞里没啥特别的东西啊!”
“既然有风,那说明洞里的石孔肯定通到外面。附近又不近海,这股咸腥味来得太奇怪了。”我准备再次进入犰狳洞,Shirley杨不同意。胖子挥起铁铲说:“先把洞口破开再说,免得又被困在里面。”
舒师傅见我们又擅自搞破坏,猛地从沙发后面窜了出来:“你们这是强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群强盗。”
我指着四眼说:“那您找我们的律师说话,这屋子我们还真就拆定了。功过自有后人评价。”他知道拗不过我们几个,索性一甩门走了。
胖子心虚道:“老头儿不会报警了吧?我听说老美的警察管得可宽了,你在太平洋上打个喷嚏他们都要管。”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反动言论。快快快,铲子给我,我来挖。”我三下五除二将洞口破裂的木质地板卸去大半,胖子接过工具埋头苦干,在犰狳洞的基础上又清理出一个土墩,勉强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我率先跳了下去,脚一着地,就响起金属声,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擦亮火柴一看,原来是先前遗失的手电筒。Shirley杨也跟着我跳了下来,她推开手电,弯下腰开始检查天然石孔,我则顺着坍塌的方向摸索。胖子和四眼两人趴在地板上,朝我们喊:“怎么样,有收获吗?”
“暂时没有,犰狳挖的那几条道都堵上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要是真查不出个一二三,咱们可得向舒师傅负荆请罪了。”
胖子不屑道:“胡八一同志,难道我们不是最最亲密的革命战友吗?俗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可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你要道歉自己去,千万别拉我下水。”
我手中的火柴所剩无几,Shirley杨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前一趟出现的异状似乎不曾存在过一般,成了我们几个人脑中共同的幻觉。我当然不会就此妥协,寻着被泥土掩埋的痕迹,捏起一小搓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土壤本身并没有问题,除了长期积压在地底的土腥味之外,一切再普通不过。Shirley杨有节奏地敲击着岩层,我仔细辨听,发现岩层结构分布平均,呈自然形态,并没有意外的收获。胖子他们低着头关注了好一会儿,见我们一直没有收获,渐渐也失去了兴致。他皱着眉头问:“老胡你行不行啊?要不换我下去看看?”我正要出言反击,耳朵边上忽然有一丝凉意掠过。我急忙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侧起身子去寻找那股叫人捉摸不透的微风。我手中的火苗随着气流的翻腾忽明忽暗,Shirley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们两人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多呼一口,生怕错过了火光微妙的变化。这根小小的火柴棒在众人的注视下不负众望地扑闪了一阵儿,在我们调整着寻找风向时“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窄小的洞窟里只剩下微弱的手电光。Shirley杨大步上前,我们面前的土层却猛地开始倾塌,黑色的泥土如同决堤的潮水自上而下迎面扑来,我下意识地将Shirley杨推到了身后,挣扎中两道骇人的精光从暗道中笔直地射了出来,我心中大惊,一时间无法分辨对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地下忽然钻出两道灯泡一般亮的精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奔面门扑了上来,我手头捏着火柴盒,小腿以下全都埋在泥土里,一时间进退维谷,情急之下劈手夺过Shirley杨手上的电筒铆足了力气朝着那东西猛地拍了下去。阴冷的手电光下,我只看见一巨大的黑影不停地晃动,可我那几下重击失了准头,如坠泥潭,并没有起到任何防御作用。紧接着我只觉得胸口一沉,那巨物居然飞身而起整个压了上来。这个泰山压顶少说有百来十斤的分量,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朝身后倒了下去,Shirley杨侧身本能地挡了一下,可惜那点阻力根本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重物。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然后就并肩陷入了松散的泥土之中。我深知一旦遭到活埋生机渺茫,何况Shirley杨一直被垫在下边,我与这怪物加起来好歹有大几百斤的重量,她那小身板还不一压就垮。我挣扎着将她托了起来,混乱之中也分不清抓的是胳膊是腿,反正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混乱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送出去。而压在我身上的怪物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变着法儿地扑腾翻滚,疼得我就差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下面的情况一片混乱,外边也跟着乱成了一锅粥,我隐约间听见胖子在高声疾呼“挺住”、“别怕,我来了”之类断断续续的句子。我心说地下巴掌大的地方,要是连你都跑来搅和一通,我还不彻底被压成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他大概也意识到洞里没有下脚的地儿,所以只能在边上干着急,扯着嗓子为我呐喊助威,声称无产阶级的铁拳能够粉碎一切敌人,他只能在上面给我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我遭了半天罪,心里早就毛了,恨不得一拳将这怪物抡死。这会儿虽然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但最初那股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已经被平复了。我见Shirley杨翻身从土堆里爬了出来,立刻抽回手臂,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胸前那团黑影,左右开弓一顿暴拳。
冷静下来之后,我很快发现先前那两颗灯泡一样的发光体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从动物瞳孔中反射出来的光。当时火光和电筒光一齐照进洞中,它受了惊吓才会忽然爆起伤人。我双臂一紧,将那东西死死地箍在怀中,定眼一看果然是那只狡猾的九带犰狳,可奇怪的是,它背脊上的裂痕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变得光滑如新,瞧不出一丝受过伤的痕迹。我勒紧了犰狳,借着它挣扎的势头越身而起,曲膝顶在它的脖颈部分,一个劲儿地朝死里按。这畜生力气极大,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服软,甩着钢棍一样粗的尾巴不断上下拍打。我的背脊挨了它几下,火烧火燎的疼,可手底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叫它再次脱身。Shirley杨从泥堆里爬起身,一看我和犰狳打得难解难分,忙上前帮忙。她似乎对这畜生十分了解,一手托住它的下颚,一手握拳照着犰狳的鼻头捶了过去。她这一击力道十足,犰狳浑身一颤随即瘫软下去不再挣扎,两只粗壮有力的前爪死死护在鼻前不敢动弹。看样子是被她击中了罩门,一时间剧痛难耐无法造次。
我趁机拎起它的尾巴将犰狳整个反转过来。
“胖子,快找根绳子来,越粗越好。把这只挖墙脚的反动派捆了。”
胖子早就按捺不住,眨眼的工夫就丢了两条麻绳下来。
“快快快,弄上来看我怎么收拾它!”
Shirley杨虽然吃了苦头,可嘴上还念着优待俘虏。我特意留心检查了犰狳背上的伤,发现果然几近痊愈,只剩下一道浅灰色的接缝覆盖在它那身威风凛凛的盔甲上。我说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才一夜的工夫,这恢复能力比狗还快。Shirley杨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刚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就见胖子迫不及待地将犰狳提溜了上去。他双手叉腰狞笑道:“你小子挺活跃啊!今天落在你胖爷爷手里头,就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