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是中午时分,夏英奇和哥哥夏漠赶了一上午的火车,早饭还没吃,头也昏沉沉的,听了这番话更是脑袋发懵。她是收到侄子夏秋宜的回信后,才下决心来上海的。夏秋宜在信里写得很真诚,所以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到来会受到热情的接待,可没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鄙视和叫骂。她看着夏春荣指挥那些工人一个一个往外搬箱子,真想回敬过去:“几个破木箱而已!如果真是有钱人,就该用紫檀木箱子或者楠木箱子!”
“姑姑,大姐那天真的很忙,人一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不骗你,她昨天晚上忙到夜里九点多才回来。”夏秋宜道。
“什么九点多,是十一点多。你们知道搬个家有多少事要做吗?”夏春荣是个姿色平平已有发福的中年女人,她比夏秋宜年长,却并不似弟弟处世稳重。
“你自己不要我们帮忙的。”夏太太微微皱眉道。
“那当然,万一你们弄坏我挑的家具怎么办?”
夏太太笑,“那你就一个人去忙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去干娘那里了?”
“当然要去,我每年都去的。”夏春荣看也不看呆立一边的“南京姑婆”,“秋宜给我准备好车子。我一大早就要走了!”她命令她弟弟。
“早就安排好了。”夏秋宜转向夏英奇,“姑姑我们不知道你昨天来,昨天我跟太太正好去了无锡。要不然,肯定派人去车站接你们。”
“因为没有你的电话,写信告诉你怕是来不及了……”
“那是我疏忽了,我应该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夏秋宜笑着说,“好了!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们今天就搬过来。从今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那就麻烦你了。”夏英奇不好意思称对方侄子,“我们就暂时住一阵子。”她瞥见夏春荣正用眼角瞟她,马上接着道,“我会找些事做,等境况好一些,我们就搬出去……”
如果她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如果她有能力自己做生意,如果不是她手头太紧……
她想,她是应该一口回绝对方的。
“那你就见外了。”夏秋宜高声道,“住我这里,还说什么找事不找事的,论辈分,你是我长辈,我该孝敬你,你当然该住我那里;论年龄,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顺便问一句,姑姑你芳龄多少?”
“虚岁二十一。”
“看!比我儿子还小几岁。让你这么个小姑娘出去抛头露面找事做,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我二爷爷?”夏秋宜笑眯眯地上下地打量她,“呵呵,十年前,我去南京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丫头呢。没想到如今出落成这么个标致的大姑娘了,真是越看越像我二奶奶……”
坐在他身边的夏太太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失分寸,忙收住笑,正色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就在我家安心长住,吃用开销都我来。”
夏英奇刚想起身道谢,夏秋宜忙道:“快坐快坐。”
夏春荣坐在她对面,“笃”地一声,重重放下咖啡杯,皱眉道:“这是什么破咖啡!难喝死了!南市这种地方,以后打死我也不会来,连家像样的咖啡馆都没有!”
夏英奇上次见到她时,原以为她是夏秋宜的妻子,现在她知道,这位无论是身材还是脸形都长得像马的中年妇女,是她的侄女,夏秋宜的大姐夏春荣。大概因为夏春荣从未去过南京,所以她们素未谋面。
“早就让你别来了……”
夏秋宜低声道。
“我要是不来,谁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夏春荣语调尖刻,又瞄了一眼在不远处独自低头看书的夏漠,“我们说了半天话了,他怎么也不过来?该不会是为了上次的事,在跟我怄气吧?”
怄气!夏英奇心想,如果我哥哥真的生你气,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
“上次看到他,他就一句话都没说,他是不是哑巴?”夏春荣又道。
“大姐……”
夏太太沈玉清轻轻皱眉。
“我是实话实说,”夏春荣对夏英奇道:“我这个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的,你可别见怪。”
“我哥有点不合群。”夏英奇冷淡地解释道。
他们像看怪胎一般,一起朝夏漠望去。
“他今年几岁了?”夏秋宜问。
“二十八。”
夏秋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是你父亲的……”
她点了点头。“哥哥的母亲难产而死,在那之后,父亲才娶了我的母亲。”
“二十八岁也该成家立业了。”夏秋宜盯着夏漠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去南京就是为参加你哥哥的婚礼。那现在他的妻儿在哪里……?”
她早料到夏秋宜会问起这件事。
“他妻子前些年去世了,没有子嗣。”
“你好像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夏秋宜道。
弟弟。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四年前,他溺水身亡。”她轻声道,她很想再补充一句,这只是那些警察的说法,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溺水身亡?他几岁啊?”
“当时他十岁。”
“真可怜哪……”
夏太太唏嘘道。
哥哥在朝他们这个方向望。
“我记得,二爷爷是五年前去世的。”夏秋宜道。
“是。”
“那二爷爷去世后,一直是你哥哥在经营当铺吗……”
“不,不是他。”夏英奇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该怎么告诉别人,她哥哥这辈子从未正式工作过?她该怎么告诉别人,她哥哥从小到大就只是个书呆子,在外人看来,甚至是个寄生虫?父亲在世时,他靠父亲,现在他靠她。“他是学医的。”
她道。
“是医生?”夏秋宜有些不相信。
“是学过医,但他没开过诊所,也没去过医院,他只是在家里看书,有熟人得病,他就帮忙治一下。”
“他会给人看病吗?”夏秋宜又问。
夏英奇点了点头。
“他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
“他这么能干,那为什么你们的父亲这么早就病故了?”夏春荣假装糊涂地仰头道,“他去世的时候应该是……”
“七十五。如果他不吃我哥哥的药,大概早五年就不在了。”夏英奇道。
“那他妻子呢?”
“她是难产死的。我哥哥想给她剖腹,但丈人不同意,硬是请来一个说是有经验的接生婆,结果……”
夏英奇轻轻摇头。
她记得嫂子落葬后,哥哥半夜挖坟,把尸体偷出来,之后的两年,他每天都跟尸体睡在一起。虽然他给尸体涂抹了他所说的“南国香油”,但还是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在家里飘散。她记得那天,她趁哥哥不在,偷偷摸进他房间。当她来到床边,拉开被子,看见那具黑褐色的干尸时,顿时脚一软,栽倒在床边。当时父亲还在,这事自然瞒不过去,在父亲的干预下,哥哥最终很不情愿地把尸体运回了叛道”
“坟地,但自那以后,父亲就对他另眼相看。‘怪胎’、‘鬼附身’、‘不正常’、离经,父亲提起哥哥时,言语中总少不了类似的字眼。她明白,对于这个长子,除了希望他快点传宗接代外,父亲早就没了别的奢望。可现在,连这也不可能了。”
“我认识一些在医药局工作的人,也许可以替他找份工作。”夏秋宜道。
夏英奇心想,除非工作的地方只有哥哥一个医生。否则,干不了三天他就得被赶回家。这种事过去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过几天,我可以先带他去拜访我在医药局的两个朋友。”夏秋宜道。
她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谢谢他,却见哥哥夏漠突然站起身,径直朝他们走来。
“哥……?”她用眼神问他是怎么回事,夏英奇知道哥哥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夏漠没理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夏太太问。
“从她包里掉出来的。”夏漠的眼神扫过夏春荣。
“从我包里?”夏春荣一脸怀疑,随即一把抢过那封信。
扯去封口,拿出信只看了一眼,夏春荣就随手将信纸丢在了桌上,“什么玩意儿!”
夏英奇低头一看,不由得地吃了一惊。那居然是一封恐吓信。
“你丈夫周子安骗我钱财,害我破产,今日落在我手里,是他活该。三天内交齐10万元来赎人。若不然,你跟你丈夫永诀吧!”
署名是“一个可怜人”。
恐吓信用钢笔写成,字歪歪扭扭的。
夏秋宜脸色凝重,抬头问夏漠:“你说这封信是从她包里掉出来的?”
“对。就在你们坐下的时候。”
“那已经有半小时了。”夏太太讶异地看着夏漠。
夏漠耸耸肩。“我以为你们自己会发现。”他又转头问他妹妹,“我们真的要搬过去住吗?那好像是一个很可能会发生绑架事件的地方。”
她瞪了哥哥一眼。心道:如果我们有钱,我们当然不用寄人篱下!
“好吧,随便你。”哥哥看懂了她的眼神,马上让步了。
“我还是先打个电话给子安吧。马上回来。”
夏秋宜站起来抱歉地笑笑,起身离去。
“希望是一场虚惊。”夏太太道。
夏春荣冷哼一声:“我才不怕!不瞒你说,子安这工作,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找麻烦。这些穷鬼!赚了钱也不见他们说一个好字,亏了一点点就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做生意哪有永远赚钱的?哼!”她发现夏漠在朝她笑,便冲着夏英奇嚷道,“你最好让他别笑了,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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