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开公司的?”他又问。
“是啊。他有家公司,可我从来没去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有时候在饭桌上,听他提起,他好像是在做海外贸易,他曾经送过我妈一罐美国的熟牛肉,我妈说味道不错,他还拿来过泰国的榴莲、法国的面包。”阿泰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点上了火,“你接着查哪个房间?”
“夏先生的书房。”
正好,夏秋宜走到房门口。
阿泰朝父亲得意地摊手。那意思是:瞧,我是清白的。
夏秋宜把唐震云引到书房,关上了门。
“你随便查。”
他打开原先存放烟土的柜子。他也想过夏秋宜监守自盗的可能,但夏秋宜既然主动把这件事跟凶杀案联系在一起,那表示这种可能性不大。
“周子安老家在哪里?”他打开另一个书柜的门。
夏秋宜一边泡茶,一边回答他:
“在扬州。他跟我大姐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他家虽然在扬州有两个绸缎庄,但我去看过,铺子很小,勉强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罢了,再说那铺子还是他哥哥的,跟他其实没多大关系,他们早就分家了。”夏秋宜给他倒了杯茶,“但我大姐看上了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他说家里有几千亩地,可其实呢,他家只是在扬州城外有那么一栋旧宅子,大约占地五十亩吧,他父母就住在那里。听说他父亲过去还当过县官,可这些都是老皇历了。请喝茶。杭州龙井,我特地托人去买的。这事完了之后,你带点回去。”
他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不用客气。我要是喝惯了你的茶,以后嘴就养刁了。”
“你别客气。”夏秋宜接着道,“我父亲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这个人喜欢信口开河,明明口袋里只有一分,他偏偏要说成十块。”
“他是怎么认识你大姐的?”
“他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学弟。我二十二岁那年,在家开了个party,那是我第一次开party,就怕没人来,所以到处发邀请函。当时,他是跟我同学一起来的。那时候我大姐二十六,老姑娘一个,脾气又差,整天跟我爸怄气,我爸急着想把她嫁出去。整个party,只有周子安一个人请我大姐跳舞,当然,我大姐也不会跳。但我爸看见他们在说话,他老人家就兴奋起来,硬是要我撮合他们。我跟我爸说,你都不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就把大姐嫁过去?你猜我爸是怎么说的?他说,只要有人肯要你大姐,倒贴钱我都愿意。谁知道就是一语成谶。后来,不知道贴了周家多少钱。光嫁妆就是一大笔。那时候,我太太刚进门,我这大姐事事都要跟我太太比。我太太她爹是军火商,家里光佣人就一百多个,她怎么比?嫁妆不算,后来又给了周子安一笔钱做生意,他亏光后,又出钱给他开了家公司。”
“他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他问道。
“什么都做。去年他从南洋弄来一些咖喱,卖给饭店了,今年,他好像又弄了一些牛奶过来,听说是从法国运来的,我也不清楚。”夏秋宜在书桌前坐下,“除了这些实物,他也经常搞点项目,拉别人一起投资。”
“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前些年,他搞了个项目是建造女士洗澡店,拉了几个人去投资,结果,浴室是造好了,但生意不好,亏了。还有一次,他要搞一个什么戏院饭店,就是客人可以边吃饭,边看戏,也拉了一些资金,可这项目根本没做成,主要是现在店铺的租金太贵。”
“如果项目没搞成,那钱有没有退给别人?”
“应该是没有。所以才有人写恐吓信过来。因为之前就收到过一些,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一会儿让我大姐拿给你看。”
“看来他的仇人还不少。”他关上了柜门。
“是啊,我也劝过他,”夏秋宜道,“我说钱的事,如果没摆平,会惹祸上身的。可他说,他定合同的时候,都写明了做生意会有风险,不管盈亏,后果都得自负。所以那些人也没法告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唐震云感觉这个周子安的行径像个骗子。
“他有没有让这个家的人投资过他的项目?”
夏秋宜皱眉,“你真的觉得是这个家里的某个人杀了他?”
唐震云不语。
“你刚刚不是找佣人去搜寻园子了吗?”夏秋宜又道。
他点头,“当然,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让外人溜进来,也不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他进门后直接去了墓园。你知道他去干什么吗?”
夏秋宜摇头,“我不知道。”他又笑了笑,“别看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实我们并不算亲近。我不太欣赏他做生意的方式。”
“你有没有投资过他的项目?”
夏秋宜并不否认,“他们结婚前夕,怕他会悔婚,所以他提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那时候他要投资开一个卖各种各样小百货的商店,我也闹不清楚是什么,就投了一笔钱,后来店没开起来,钱也没退。他说路上被人抢了,弄得头破血流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大姐还在旁边帮他……数目也不大,大约三千元。”
“你是大老板,可能不在乎这些钱,可别人恐怕就未必了。有人为了一块钱也能杀人。这个家里还有谁投资过他的项目?”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人跟我提起过,他也不会跟我说。”
“我昨天想问你,但是忘了,你说你在书房里发现了那封恐吓信,当时信在哪里?”
“就在桌上。”夏秋宜指指他的书桌。
“你早上离开书房时,把门锁上了是不是?”
“对。”
“当时还没这封信?”
“我肯定我离开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信。”
“那批烟土大约值多少钱?”
“那是最上等的烟土,大约三四千吧!我看就是那个偷烟土的人留下了恐吓信。”夏秋宜往椅背上一靠,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雪茄烟,“我猜,他本来写恐吓信就是为了钱,正好柜子里有烟土,他就顺便拿走了。看来这个人非常缺钱。如果凶手是这栋房子里的人,那应该是下人。家里人没有谁会缺钱缺到这种地步。”
“下人中哪些会写字?”
这倒把夏秋宜问住了,“要不等会儿把他们集中起来,问问他们。”
唐震云表示同意,“你最后一次看见这批烟土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早上。”夏秋宜吸了一口烟,“我出门前,打开柜子拿东西。那时候烟土还在。”
“你是几点钟走的?”
“差不多八点。”
“在你离开之后,这个家里还有谁在?”他问道。
“据我所知,希云是最早离开家的,大概早上七点左右吧,你可以去厨房问一下,她是吃完早餐走的。我女儿梅琳上午九点半要去上家政课,所以我估计她九点钟一定得出门了,不过她迟到一会儿也难说。银娣要去医院做检查,是阿芳陪她去的。随行的司机叫阿忠,他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阿芳。”
“家里有几部车?”
“三部。有两个司机,章九平时给我开车,阿忠是为夫人服务的,家里其他人用车也找他,阿泰自己有辆车,他会开车。”
“周子安呢?”
“他没车。平时乘公共汽车,有时候是黄包车,有时候我带他一段路。”
“昨天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概七点半左右,他跟我们一起吃的早餐,吃完早餐他就去公司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他?”
夏秋宜点了点头,“毕竟也跟他作了这么多年的亲戚。虽然他有缺点,但他这人脾气还是很不错的,也就他能忍受我大姐。我有时候还蛮佩服他的。”
“那就是说,在你们走后,昨天上午只有阿泰少爷留在家里?”
夏秋宜一愣,但随即又笑了。
“我昨天问过下人了,他们说,阿泰在梅琳走后没多久也离开了。后来他跟梅琳一起去找了希云,他们三个年轻人在离徐汇教堂不远的地方吃了午餐。所以说,放这封恐吓信在我书房里的应该是下人。”这是夏秋宜得出的结论。
“我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唐震云走到书房门前,弯下身子查看门锁,正如他昨天看到的,门锁完好无损,“书房的钥匙有几把?”
“只有一把。在我这里,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口袋。”夏秋宜从抽屉的锁孔里取下钥匙朝他晃了晃,“我向你保证,昨天上午,它就在我口袋里。”
“也许那个人在之前就想办法弄到了你的钥匙,然后自己做了一把。”
夏秋宜把钥匙又插入了抽屉的锁孔。
“小唐,你说的这种可能,之前我也想过,可不瞒你说,这个抽屉里放着不少重要的文件,所以我把钥匙看得很紧。它几乎时刻都在我的口袋里。再说,这里的房门钥匙是跟抽屉钥匙以及别的钥匙串在一起的,那个人要是想拿,必然得偷走整串钥匙。这么重的一串钥匙要是离开我的口袋,你说我能不注意吗?”
“那你睡觉的时候呢?”他踱到窗前朝外望,从这里只能看到草坪的一角,视线几乎全被窗外的那棵大树遮住了。当他仔细查看窗户上的铁栅栏时,他发现在栅栏边沿的地方,钉子都不见了。
“我通常把它放在我的枕头下面。如果有人想乘这工夫把钥匙偷走,那就得保证什么声响都没有,可这是一串钥匙,你说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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