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柴头说,他家里的这些东西大多是为死人准备的,活人碰不得,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会常常“施舍”给我一两件玩具。不过在老柴头家里的时候,他是从来不讲鬼故事的,还说乱坟山是死人的地界,在这地方说那种事,是要犯忌讳的。
“算了,还是到老柴头家去喝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就锁了家门,朝村西头走。
大舅家的老房子在村东,老柴头家在村西,都是在一片很荒的地方孤孤的一座房,周围也没什么街坊邻居。王庄很小,东西相隔不远,可我就是很讨厌从村里走,因为庄里有三四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也在北实小上学,所以我在学校里不招老师待见的事早就传开了,每次从村里路过,有些老人看见我总是指指点点的。
所以我和平时一样,挑着没人的小路朝老柴头家走,这条路偏僻得很,只住着刘婶子一家。要说刘婶子,应该算是十里八乡舌头最长的女人了,什么叫舌头长,就是爱说别人家的闲话,有时候甚至还搬弄点是非。
过去刘婶子见了我,总要问我“最近考试及格了没”、“你爸妈最近吵架了没”、“你大舅谈对象了没啊”之类的,可最近刘婶子欠了我们家钱,见了我也没那么多闲话了,所以我才敢从她家门口走。
刘婶子家的井口打在门外,我路过她家的时候,刚好碰上她大儿子王强在井边捞西瓜。那时候没有冰箱,很多东西为了保鲜,都是存在井里的。
虽然刘婶子在村里的风评向来不好,可王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实诚、能干、孝顺,人长得也中正,村里人都说,刘寡妇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王强从井里捞出一个西瓜抱在怀里,我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西瓜上有股很爽的凉气,王强也老远就看见了我,笑着朝我招手:“阳阳,来,进家来吃瓜。”
我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可还是懂得做做客气的样子:“不了,不了,我正要到柴爷爷家去呢。”
其实就是一句客气话,如果王强再稍微邀请我一下,我看在西瓜的份上,也得在他们家坐上一坐了。
可王强眼瞅着正要说话,院子里却传来了刘婶子的声音:“强啊,把院里晾的被子收了。”
王强“诶”应了一声,就急慌慌地进了院门。留我一个人站在门外,心里感觉就跟吃了颗苍蝇屎似的。
刘婶子向来都特别抠,刚才她肯定是故意喊王强回去的,真是的,我不就是吃你一口西瓜,你至于么?再说了,你还欠着我家100块钱没还呢!
鉴于在那个时代,以及我家当时的经济状况,100块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刘婶子一个月前问我妈借钱的时候,我妈啥也没说就借了,可说好的过两天就还,这一个月过去了,刘婶子却好像忘了这件事似的,从来就没再提过。
我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别人不还,他们也不好意思要。可刘婶子家又不是没钱,谁不知道王强在实小家属院旁边开了家小卖铺,赚钱虽然不多,可一百块钱是绝对不会没有的。
可刘婶子为什么不还钱,还不是欺负我妈老实?
我站在刘婶子家门口,越想越生气,就想着要报复报复她。可我又是有贼心没贼胆,思来想去,一咬牙,一狠心,就从刘婶子家的井里偷了一颗西瓜出来。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偷东西,紧张得要命,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加上那颗西瓜对我来说太沉,我抱着西瓜往家里跑的时候,路上还摔了好几跤。
回到家的时候,我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还是因为紧张。我把西瓜放在厨房的台子上,随便找了把刀,正要切,我妈和我大舅就回来了。
大舅一回到家,第一件事也是找水喝,拿着瓢就来到了厨房,然后就看见我面对着一颗西瓜愣愣地站着,手里还举着把刀。
刚开始,大舅也没在意,打开水缸的盖子,见水缸里没水了,就到院子里去打水。
今天早上,大舅见辘轳上的绳子快磨断了,索性就拆了下来,此时见辘轳上没了绳子,大舅也不着急,从院子北头的棚子顶上一摸,就摸出来一根新的,然后很麻利地将新绳子缠在辘轳上。
可绳子刚缠到一半,大舅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厨房的方向喊:“阳阳,西瓜哪来的?”
我妈这时也在院子里,听到大舅的话,第一反应就是看了眼井口。因为我快放暑假了,大舅几天前就在井里存了一筐西瓜,留到我放假的时候吃。可井里有西瓜是没错,但辘轳上没绳子啊,没绳子咋捞?
而且那时候,我是没有零用钱的。买,是不可能的,剩下的可能要么是别人给的,要么就是偷的。
从小我妈就教育我,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家里大人不在场的时候,更不能随便乱拿。更何况这颗西瓜还是我偷来的。
当时那种情况,我已经紧张到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等我妈气冲冲的来到厨房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两条腿都快站不稳了,没等我妈开口,我就忍不住坦白了:“从刘婶子家拿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八个字是真理,而且我还听说过,犯了罪,主动自首是可以从轻处罚的。再说了,刘婶子故意欠着我们家的钱不还,我拿她一颗西瓜,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当然,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问我:“这西瓜是王强给你的?还是你刘婶子给你的?”
我摇头:“不是,我自己拿的。”
啪!
我妈的铁掌一点没迟疑地打在我脸上,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大舅听到声音,连忙进了厨房:“三妮儿,咋这是?怎着又打孩子?”
我妈没理会大舅,一把将我摁在菜板上,然后我就感觉屁股上一凉,接着我妈的铁砂掌就一下一下落在我的屁股上。
我妈一边打我,一边吼:“偷东西,不学好!打死你个不学好的东西!”
我当时就只知道哭了,一边哭,心里一边不服气,我总觉得我偷刘婶子家的西瓜,是为我妈报了仇了,想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样打我,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
大舅就在一旁不停地劝我妈,我妈却不理不会的,就是不停地打我,后来我都感觉不到疼了,就是屁股上一阵一阵地发麻。
最后我大舅估计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急急地朝我妈吼了一句:“我这腿,就是被咱爹打瘸的!”
听到这句话,我妈的手停在半空,好几次狠了狠心,可都没落下来。大舅赶紧把我从菜板上拉起来,又把我推出了厨房。
我前脚出厨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大舅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真不让大人省心。”
说完这句话,大舅就返回头去劝我妈了。
当天下午,我的屁股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一坐下、躺下,那感觉就跟针扎的似的,后来没办法,我只能在炕上趴着,饭也没好好吃。晚上我爸回来的时候见我在炕上趴着,还问我:“咋了这是,没到睡觉的点呢,咋还赖在炕上了?”
第九章 走夜路
我就跟我爸说我妈下午打我了,这会正腚疼。我爸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从小到大,我爸都不怎么管我,所有的教育问题全抛给了我妈,每次我被我妈打,我爸都是像这样笑笑就算了,也从来不问我妈为什么打我。
晚上,我就不停地想着下午的事,越想越委屈,越想就越觉得我妈不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我才被大舅的呼噜声给吵醒。
从老柴头收了厉鬼至今,已经又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一直是大舅和我睡一个炕。大舅平时就有打呼噜的习惯,但我睡觉很死,被大舅的呼噜声乱醒,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依旧是下午的事,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每次我犯错,我妈都追着我往死里打,可轮到刘尚昂挨打的时候她就到人家家去求情。
像这种事,就是不能多想,一多想就容易钻牛角尖,我当时就钻牛角尖了。我就想,我肯定不是我妈亲生的,要不她咋能每次打我都下手那么狠?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后来我就想着,我要离开我妈的“魔爪”,我要离家出走!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咬着牙爬下了炕,悄悄出了家门。
用我爸的话说,我从小就是一个行动能力特别强的孩子,任何事,只要我想到了,也不管对错,直接就上手干。
在这一点上,小时候的我和我爸特像,尤其是每次我没头没尾的干了一件事之后,不管结果好不好,总会觉得后悔,这一点和我爸简直一模一样。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我就开始后悔了,深更半夜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村里也没个灯,路面反着月光,惨白惨白,看起来也怪瘆人的。这时候我又想起了刘尚昂的话,万一碰到了人贩子咋整,万一被卖去要饭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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