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听我妈很吃惊地说:“咋?老王的娘?难不成,老王也是被她给索了命?”
“嗯,”老柴头慢悠悠地回应着:“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也算是个命苦的人啊。旧社会那会,日子难过,她是靠着要饭把老王拉扯大的,可老王这人,从年轻起就不孝顺。两年前,老太太摔了一脚,摔坏了尾骨神经,加上又受了点风寒,身子受不住,就瘫了。老王为了省钱,不但不带老太太去医院,还断了老太太的伙食,这老太太在最后的日子里,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时候我爸也说话了:“早年就听说老王不孝顺,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老柴头叹了口气:“唉,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做了不少肮脏事,这些,都是她的报应。当时老王出事的时候,我去你们筒子楼看过,当时老太太的魂已经游走了,我本以为等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往生了。可没想到,她竟然盯上了阳阳的阳身,又回来了!”
这时候,南屋响起了开门声,应该是大舅回来了,老柴头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之前,我给阳阳带了三天阳锁,原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阳阳带了三天阳锁,她就在阳阳身边蛰伏了三天,见阳锁已拆,又不顾阳阳身上那股纯粹的阳气,犯着被冲撞的危险也要强行还魂。唉,鬼物终究是鬼物,执念太深了。”
我妈在一旁问:“盯上了阳阳的阳身?柴大爷,你这话是啥意思嘛?我咋听得背脊梁发凉呢?”
老柴头吐了口烟,才慢慢解释道:“看上阳身了嘛,就是想借着阳阳的阳身还魂呗,这就说明,老太太在人世间还有没了的心愿。在我们这个行当,像这种事,常见得很,也没什么好怕的。”
每说一句话,老柴头的语气都很慢,每吐一个字,声音也特别清晰。他平时说话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越来越感觉他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
这时候我妈又问老柴头:“柴大爷,您到底是干啥的呀,难不成是个道士?我记得离这不远就有个道观来着。”
老柴头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是道士,虽然也会一些道术,可这些道术,都是我们这一脉吸取百家之长,渐渐衍生出来的。我们这一脉,其实鬼物见得少,死人却见得多。像老太太的事,我也是找到了老王的尸首之后,用他身上残留的‘魄’推测出来的。”
这句话顿时勾起了大舅的兴致,就听大舅十分好奇地问:“咋推测的,柴大爷,你倒是给我们说说吧?”
老柴头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笑:“这种手法,可是我们这一脉的不传之秘,除了本门的门人,其他人是不便知道的。”
就听我大舅说道:“那我拜你为师呗,这样你不就能告诉我了。”
都是长住一个村里的人,邻里邻亲的,说话也比较随意,大舅说这番话,纯粹就是开玩笑,想必老柴头也不会当真。
可大舅的话音刚落,我爸却一阵猛烈地咳嗽。再然后,刚才还很热闹的南屋就沉静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一分多钟之后,老柴头突然起身要告辞了,我妈原本还想留他吃顿晚饭,可没能留住。
老柴头走了以后,我妈和大舅就怀疑起了我爸,问我爸是不是和老柴头有什么过节,我爸只是推说没有,其他的事却一个字都不肯提及。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我爸不愿意再回单位的筒子楼了,等年后天气眼看着暖和了一些,我爸就从厂里找了几个朋友,将大舅的石头房子好好修葺了一下,我们一家三口由此正式入住大舅家。
那天修房子的时候,刘尚昂他爸也来了,我爸就将我被枉死鬼缠身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刘尚昂他爸向来是很信这种事的,过了没多久,也搬出了筒子楼,就住在离王庄不远的一个老家属院里。
为了上学方便,我和刘尚昂都转学到了离王庄比较近的北实小。
当时县里有两个实验小学,县南一个县北一个,北实小就是老实验小学,建于五十年代中期,后来上学的孩子多了,县里就将南部的一个旧河道填平,改建成了南实小。北实小只有一、二、三年级,高年级都在南实小。
用老柴头的话说,南实小下面的那条河原本是条夭婴子河,凶得很,不该把小学建在那个地方,真要建学校的话,至少也应该建座高中,还必须是男校。这样,依靠少男身上的一股子精纯阳气,还能把那地方的阴气给镇住。
不过我和刘尚昂升学进入南实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七岁八岁的那两年时光,对我们家来说是忧喜掺半。忧的是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尤其是95年上半年,我爸连着半年没拿到工资,当时家里的开支,全靠我妈种地来支撑着,可那个年代,农民的日子是非常难过,至少和现在相比,是没得比的。
喜的是,自从经历了老太太的事情之后,我的身体变得异常健康,两年来没生过一次病,连身高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后来我爸还说,那时候一回到家,看到虎头虎脑的我给他倒水喝,他就觉得,这一天拼死拼活下来,值了!虽然拼死拼活也赚不到钱。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对我爸说,就是我每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老柴头都会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每次他手里都捧着一小杯那种特质的肉汤,让我喝下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怎么怕老柴头了,相反,还常常盼着见到他,因为每次见他,他都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我和刘尚昂都觉得,老柴头的故事,比筒子楼里的老人讲得好多了,不过当时我们俩也说不出到底好在哪。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老柴头的故事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他所讲的那些故事,全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当然,那时候的我不了解老柴头过去的经历,但因为亲眼见过鬼,对老柴头口中的那些故事,也是深信不疑的。
有一次,班里举行讲故事比赛,我上讲台的时候,就把老柴头讲过的故事讲了出来,当时讲台下的同学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我还特有成就感。可我还没等把故事说完,有个姓伊的同学(名字忘了)突然站起来,说我在宣扬封建迷信,还用很难听的话骂我。
我在小时候,脾气特别像我爸,非常容易着急,也非常倔,心想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骂我干什么?当场也不废话,直接把那人给打了。
之后,我妈和我爸就被“传”到了学校,我也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对我妈说的,反正那天晚上,我妈狠狠揍了我一顿。
也就从那件事开始,我成了班主任口中的坏孩子,对于那时候的小学生来说,老师的话就是绝对的圣旨,既然班主任都说我不是好孩子,其他的同学都不愿意和我玩,连一向和我要好的刘尚昂都受到波及,成了大家排斥的对象。
至于那个姓伊的同学,被我打了之后就转学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因为没有其他朋友,加上刘尚昂家离王庄很近,所以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我们两个几乎都是形影不离。
刘尚昂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皮子太碎,而且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自己根本停不下来,我却听得耳朵里全是老茧。时间长了,我对刘尚昂的嘴炮功夫也就渐渐免疫了,常常是他说他的,我却在脑子里琢磨别的事。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学会了在极度嘈杂的情况下安静地思考,注意,我说的是:极,度,嘈,杂。
第八章 偷西瓜
94年到96年之间,刘尚昂说过无数话,也吹过无数的牛,绝大部分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一件事。就是八岁那年的夏天,我所在的那个小城镇上常常丢小孩,听刘尚昂说,县城里面来了一伙人贩子,专门蹲在大街上,抓七八岁的小孩,运到很远的地方去卖。
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有一天老柴头专门去我家嘱咐我爸,说这段时间县城里不太平,让我爸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
当时我还问老柴头,县城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来了人贩子?
老柴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是人贩子,那还好了!你以后放了学早点回家,别大晚上在外面瞎逛!”
说完老柴头就走了,我就纳闷了,我哪天不是一放学就早早地回家,什么时候在外面瞎逛过了?
可没想到,老柴头的话就像一道预言,在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一语成真!
那天,正好是我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放了学,我早早地回了家,家里却意外的一个人都没有。
天气又热又干燥,我像往常一样将书包随手扔在炕上,然后拿了一个瓢,到厨房的水缸那里去舀水喝。本来我还幻想着一瓢凉水喝下去,那感觉该有多清凉、多舒服。可打开水缸一看,才发现水缸里面已经没水了。
原本院子里还有一口老井,可缠在辘轳上的绳子却不知道去哪了,只剩下一个半干半潮的水筒搁在井口旁边。
眼看是喝不上水了,我就琢磨着先到村西的乱坟山找老柴头。
在那段日子里,老柴头住的那间小土房是我最爱去的地方,他家里不但有很多好吃的糖,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像什么人偶啊,木头做的小马、小车啊,数都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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