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脉 (寒山城主)

“起不来。”易染依旧头也不抬。

霍小路有些不明白：“怎么了？”

慢慢地抬起头来，易染的脸因为气闷而有些潮红。她咧咧嘴说道：“我腿麻了……”

闻言霍小路忍不住使劲翻了翻白眼。他站起身来弯下腰，一个抄手，将易染拦腰抱了起来。

这时候易染终于露出了笑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心思得逞了的孩子。

天上的星星沉默着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闪烁着微光，这一片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星空，亿万年如一日地向大地洒落着光辉。在人间，有墨客文人写下了不知多少赞美星辰的文字，而在冥府，也不知有多少寂寞的鬼魂沐浴着星光独自呢喃。但是在冥海，就只有冰冷的海水向这满天星光做出无声的回应了。

此时正是涨潮的时候，平静了一天的冥海现在终于露出了自己欢闹的一面，漆黑如墨的海水不断翻涌，如山一般的巨浪看起来就像是海啸一般，看起来声势十分吓人，简直如同天翻地覆。不过，即使海面上的景象再吓人，也比不上鬼蛟此时的心里。

鬼蛟的身体以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幅度轻微地颤抖着，甚至身上的鳞片都有些簌簌作响。自从开了灵智以来，它便一直野性难驯，从阳间到冥府，几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自恃实力超群，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面对寒烟，它眼睛深处的那抹惧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就在它的头已经低得快要碰到地的时候，寒烟周身的气势忽然一收，鬼蛟终于能够喘一口气了。不过，即使是这样，它也感觉自己的就像是大病了一场一样，身上已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寒烟微微一笑：“不用紧张，抬起头来。”

有些迟疑地，鬼蛟慢慢抬起了头。不过它依旧不敢直视寒烟，眼神还是有些不自然。

“你的来历我已经知道，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问你，你打算何时回冥府？”汗颜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但听在鬼蛟耳中却有莫大的压迫感。

它的头埋得更低了：“在下因机缘巧合来到冥海，却不知该如何回去。”

“无妨，你虽然离不开冥海，我却可以将你送回去。”寒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得就像是喝水吃饭一般，“若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送你离开。”

鬼蛟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抬起头来说道：“不忙不忙，只不过在下有个问题想问尊上。”

寒烟温和的目光就像是已经看透了鬼蛟的心思：“你问吧。”

“敢问尊上，是不是这冥海之主？”这话一说出来鬼蛟觉得自己的鳞片下面都能开始冒汗，它的心里十分紧张，期待着寒烟能给它一个惊喜的答案。

沉默了一会儿，寒烟开口道：“算是吧。”

闻言鬼蛟觉得更热了，它抬起头来，目光有些热切：“那，我，我能不能跟随您，留在冥海修行？”

这话一说出来火琉璃觉得有些惊讶，不知道它为什么愿意留在这毫无生气的冥海而不回到冥府。倒是慧慧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寒烟的脸上隐藏着些许笑意：“原因。”

鬼蛟低声说道：“我希望能随您修行，早日得成正果。”

看着外面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万家灯火，寒烟的脸上只有看不出深浅的淡然。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便已经成了整座城池的焦点，就连那漫天的星光都眷顾她，柔和地洒在她的裙摆间，不见一点寒凉。晚风轻抚过她的长发，刹那间，甚至倾倒了外面如山的海浪，浪涛声都不自觉地变小了许多。

比海水还要柔软几分的眸子里似乎蓄着点点的星芒，寒烟的语气有些落寞：“修行的日子是很孤独的，有可能千年万年见不到一个人，你能忍受的得了么？”

一听到要自己孤零零地度过千万年，鬼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过随即它的目光又坚定了下来：“能。”

寒烟轻轻一笑，轻声说道：“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鬼蛟不禁大喜：“谢谢尊上！”

轻轻摆了摆手，寒烟说道：“不用谢我，路是你自己选的，别后悔就好。”

随即她又说道：“不过，既然你决定留下了，那自然也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伸手取了一把夜风放在耳边，似乎是在聆听风里的声音，寒烟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就这样吧。”

鬼蛟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寒烟继续说道：“你既是天地间一条独一无二的鬼蛟，自有翻江倒海之能，生来还有掌控雷霆的天赋，那，就封你为‘雷川王’吧。”

闻言鬼蛟怔了一怔，随即心中狂喜，低下头来说道：“谢尊上。”

看着鬼蛟兴奋的样子，火琉璃有些不解，悄悄地问慧慧：“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它至于这么兴奋吗？”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慧慧没有给她解释，只是说道：“有些事情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皱了皱眉头，火琉璃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慧慧还是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是让她继续看下去。

只见寒烟一挥手，鬼蛟的头顶上就冒出了两只小小的角。火琉璃心中顿时大为震动，这意味着什么她可是一清二楚，看着鬼蛟低着头如同朝见神灵的模样也就不意外了。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寒烟说道：“好了，你的事情办完了，先退下吧。慧慧，给它在这通天阁楼上找一个住处。”

慧慧点头应允，带着鬼蛟下楼去了，剩下火琉璃在那里默不作声。

“怎么了，火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火琉璃抿了抿嘴唇说道：“我等阴主。”

寒烟微微一笑，说道：“别等他了，你先回去吧，等他上来了我有话要和他说。”

几乎在一瞬间火琉璃就想要拒绝，不过看着她柔和的眼神，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看着她一步一回头地下了楼，寒烟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一如既往的淡然模样。

阴主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来，看着她说道：“鬼蛟的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寒烟的声音很轻，语气间是从来没有过多的温柔。

点点头，阴主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琉璃和慧慧姐呢？”

“被我打发走了。”

闻言阴主挑起了眉头：“怎么了？”

寒烟走近了一些，一翻手，一颗半个拳头大小，鸡血石一般的晶体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凝视着这颗晶体的目光有些迷离，寒烟说道：“是时候把鬼心还给你了。”

第十六章 鬼心

看着寒烟手里的鬼心，阴主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不过他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盯着寒烟说道：“你确定要把它给我？”

“这本来就是你的。”寒烟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就像是柔柔的晚风，让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定。

可此时阴主的心里偏偏乱糟糟的，看着她手里的鬼心一直犹豫不决。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可是我不想要。”

寒烟微微一笑，已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不要再犹豫了，我已经替你保管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还给你了。”

“可是我不想要。”阴主的声音说不出淡然。

鬼心静静地躺在寒烟的手心，倒映着黯淡的星光。这颗鬼心虽然其貌不扬，但若是放到外面，被生死阴阳界中的人得知，少不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的争夺。而在这，阴主却视之为无用之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冰凉的风悄无声息地停歇了，原本翻腾不止的海面如今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方世界的一切好像都在默默地旁观着这里的一切，倒是下面的万家灯火偶尔有几声嘈杂，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阴主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心里面的抗拒却是不言自喻。感受着他的固执，寒烟笑笑说道：“不要的话，可是会死的。”

闻言阴主没有动容，重复道：“可是我不想要。”

寒烟顿时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阴主一看，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怎么说你也算是天生地养的一方诸侯，要是被别人看见你这样，那还不得吓死。”阴主摇摇头说道，“这个鬼心我真的不想要，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寒烟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想死吧？”

阴主不禁轻笑：“我就没有活过。”

寒烟微微一窒，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对不起。”

笑着摇了摇头，阴主扶着栏杆，俯视着下方的灯火通明，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的命。”

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脸上却挂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总是有些冷，我觉得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如果把鬼心重新还给我，这样的生活就只能是奢望了，我会变成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