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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记 (三月初)


“不孝有子,天代罚之。无知凡者,务必受之。”
其话毕,晃悠的君珑忍不住发笑,笑而不屑,但什么话都不说。
拜漪涟所赐,李巽知道有雷劈不孝子的民俗故事。抛开装模作样的话,戚婆子之意是苏曜被雷公惩治不孝之罪,劈的魂飞魄散了。不怪君珑发笑,理由找的太荒唐,而且幼稚。
周胥道,“赵席命案的嫌疑未洗清,苏将军继而失踪,为此,本官能作两种推想,一则,畏罪潜逃,二则,苏曜亦是受害者。苏曜身患怪症如能得以证实,嫌疑最大的人将会是你。所以本官劝你别绕弯子,实在点说。”
戚婆子不慌不忙,“敢问大人,老妇半死之身如何能藏起一个成年男人?”
周胥微受挫,“本官目前不知,总能找到证据。”
戚婆子道,“如果有证据,老妇甘愿领罪。反之,还望大人明察冤屈,还苏家清白。”
“这个自然。”周胥承诺。
刑部再次对现场一番严查,不见异常,吩咐官兵继续戒严后众人打道回府。
屋里独有一人迟迟没有移动步伐,是玉郡王。守门的官兵疑惑,目送一众人走出苏楼楼门后忍不住上前提醒,“王爷,襄王爷他们已经走远了。”
玉郡王端详水墨画,“你知不知画得什么?”
他哪里懂。
玉郡王不强求,“画得是沙场征战图,千军万马,旗帜迎风,沙尘飞扬,实在可以说是笔笔精到,神韵十足。”
神韵看不出,他横瞧竖瞧都是一团黑气。
“画者写意,观者会意,这是境界。可惜弄湿了,原本可以更好。”玉郡王深感惋惜,叹了口气走出苏楼。
那官兵一头雾水,湿了?他壮胆伸手一摸,指尖上染了点墨迹。

第一百零二章 旧宅秘会

三日后,晨。
滞留在晚枫镇的漪涟开窗透气,看见镇长领着一队人从窗前路过。近两日镇上人多口杂,本不足为奇,但眼前一队人全是清一色男性,步伐稳健,身强体壮,眼神炯炯,不像是别地迁来的避难者。
她觉得奇怪,闲来无事去找柳文若串门,“他们是什么人?”
柳文若道,“是民夫,昨晚已经陆陆续续经过了几批。”
漪涟完全没有察觉!懊恼道,“抱歉,怪我睡的太沉。”她通常沾上枕头便人事不知,是娘胎里自带的天赋,“可我听说水坝坏的不严重,用砂石足够暂时补阙,何况征用民夫是劳民伤财之举,官府没有顾虑么?”
“麻烦再小也经不住多地一齐折腾,官府的人手已经分借到行宫,难以顾全大局。”
“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命比百姓金贵。”
柳文若额角一跳,“皇帝关系天下,一言一行皆重,说他的命金贵确是不差。”
漪涟不满,“我不懂,同样是命,凭啥咱们百姓的命活该被轻贱。如果皇帝真像你说的一言一行都那么重要,我们大兴早翻天了。”
字里行间足可见她对永隆帝抱有极大成见,柳文若无奈劝阻,“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宣之于口。顾全大局总明白?”
“别紧张,闲话两句而已,反正你不会出卖我。”漪涟随口道,“不怕你笑话见识浅薄,我左不过一个小小老百姓,能顾虑的地方就这么大。天下有河山万里,皇帝只有一个,摆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却有一堆,你要他们全部懂得心系天下、居安思危总归不现实。”
柳文若感叹,“要皇帝迁就也不现实。”
“皇帝不干这事干啥?”漪涟反问,“古话有云,天要给人了不得的事,先要锻炼他身体和心志。”
柳文若好意提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对,就这句。”漪涟一拍桌,“当了皇帝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平时被税赋好吃好喝的供着,连睡觉穿衣都有人伺候,遇事为百姓牺牲点怎么了。真撇去柴米油盐一干人,空荡荡的江山,要个皇帝什么用。”
通俗大白话,小家子见识,居然颇有一番见地。
柳文若不禁笑了,“或许能够明白姨父为什么看重你了。”
漪涟一愣,故作不经意,实然有心,“真有?”
“旁观者清,跟随他这些年,多少能看懂他在想什么。”柳文若面露一丝感伤,“陆姑娘,怎样都好,只拜托你别伤他心。”
内心一阵悸动,漪涟小声嘟囔,“从来只有他伤别人,谁有那个好命伤他。”除了甄墨。
那片杏叶他还好好收着,转身潇洒,未必真能洒脱放下。
夜。
线人来报,祁王漏夜出宫,去向未知。
其实不然。李巽潜行于夜里,始终和前方的背影保持着一段保守的距离,不会被发现,不会跟丢,与皇族血脉无关,这是陆华庄弟子的本事。
斜顶民房,疏影摇曳,落中的旧城区沉睡在夜色里,穿行在小巷中偶见一窗子暖色,是铁匠人家的蜡烛还没有熄灭。浓郁的小镇情怀里有一处宅地尤其古朴雅致,灰泥墙圈住了三五间黄花梨木屋,沉淀着岁月韵味,同时酝酿出静谧的幽怨。脚步渐近,空气渐浓。
此地乃苏家被废弃的旧宅,苏曜轮椅正对的方向。因为早年舍不得拆建,逐渐被笼络到民宅群里。
只要撇开一堆多余的线索,不难发现苏曜失踪的重点完全是两句话——
寅时三刻,苏氏旧宅。
显然是暗示。
如果不是事先留心,肯定会被苏曜失踪的真相夺去注意力,这也是其手段高明之处。所以周胥从三日前便守株待兔,而李巽揣摩,或许是三日后,因祁王叩了轮椅三下,寻常人不会有无故触碰证物的异常之举,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木屋很大,之间脉络相同,十分少见。估计放在当年也是独树一帜的做派。
今夜无风,蛙声不闻,有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李巽落下的脚步几乎没有任何声息,顺利的跟随祁王潜入木屋里。潜入前,他对同样隐藏在暗处的眼线打了个手势,线人会意,旋即无声而去,正如来时静悄悄。
一切如计划进行。
为防风声走漏仅有几人知情,周胥统筹,李巽跟踪,统统亲手操办。因为需要兵力,兵部尚书知晓大概,但不清楚内鬼是谁,剩下的只等君珑和沈序带着官兵来抓现行。不论苏曜究竟如何做到凭空蒸发,夜半私会王爷密谋造反,人赃并获比任何证据都有用。
然而,李巽还是忍不住问一问,什么理由非要他们亲自见面?
苏曜身患失魂症,能做得了什么?
他预感,今晚会有个答案。
屋中的特殊格局令李巽得以轻易掩藏自己,却要顾忌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心翼翼随之潜行了两间屋子,祁王停下脚步,不是他本身的意愿,只听黑暗深处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声音,好歹听过几次,李巽立马猜到是苏曜的轮椅声。
果不其然,祁王的正面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男人束着高发髻坐在轮椅上。
李巽吃了一惊,他是自己推着木轮移动,苏曜竟然——
祁王同样非常诧异,“……苏曜,你不是病着吗?敢情是蒙人啊。”
苏曜朝对面抬了抬手,“坐。”是男人浑厚的声音。
偌大的屋子空荡荡,除了苏曜和木轮椅只有一张古旧的民家长条板凳。祁王怎么说都是王爷,从小锦衣玉食,嫌弃撇了一眼板凳,内心里暗暗咒骂道,堂堂将军,好意思摆张破凳子给本王坐?
苏曜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话,“旧宅之中尽是老古董,好在是红木的。”
管你红木黒木,爷在府里全坐金丝楠木。祁王的屁股在椅子旁晃悠了两下,愣是没说服自己坐下,“将军不必费心,本王……站站。”
苏曜真就不管了,安稳独坐。良久,没话。
祁王故意咳嗽两声。
苏曜仍旧无动于衷,右手手指在手把上‘哒哒哒’打着拍子。
祁王当然不爽,重声强调,“苏将军,你可知本王是冒着多大风险来见你?”一言不发干瞪眼是摆得哪家的架子。
苏曜理所当然的反问,“造反篡位本是大风险,王爷怕什么。”
祁王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大兴王位本该以能者居之。问题是现在风头正劲,李巽周胥成日咬着苏家不放,万一不小心被他抓了把柄,岂非殃及池鱼。有什么话非当面说不可?”
苏曜道,“王爷错了,不是殃及池鱼,是根株牵连,没有哪一方是无辜的。”
李巽在暗中监视,气息掩藏的很隐蔽。方才消息已经放出,只等着君珑领官兵前来。
等待中,他几次感觉到一种杀气打在身上,蓦然回首,只有结着蜘蛛的封闭长廊,长廊的另一头连接着同样死寂的屋子。本该紧闭的窗门不是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好似初醒野兽的惺忪睡眼。
“已经得到襄王确切消息,祁王进了苏氏旧宅。”线人如烽火台,一传再传,消息如燕传进蓬莱殿。
蓬莱殿里的空气紧绷着。
君珑应了一声,转头就派人知会待命官兵,顺口与沈序话两句,“还真是三日,被李巽猜准了。”杯中茶喝尽,他准备出宫,临行前忽犹豫起来,“为何是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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