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越凝重。
漪涟咬着下唇,始终紧盯着祁王嘴角极力压抑的得意劲,其意不说也罢。细想今晚种种,祁王的反应确实有很多蹊跷。
难道这就是这场闹剧的真面目?她试着将一切连起来解释。
祁王与李巽因权利纷争而不睦,他的确有足够的动机陷害李巽,因此扯上陆华庄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凭此或还能够威胁到李巽背后的势力,譬如朝中最具竞争力的君珑党。但把苏家扯进来又是什么意思?是要依仗苏家的势力?
不,不对。就苏家这狼狈样,助力不成反是拖累,祁王怎么看也不是尊老爱幼、团结互助的烂好人。而且按照这个说法,她之前的疑问依旧解释不通啊。
永隆帝惊恐指着李巽道,“七弟,你,你莫非真有不臣之心?!”
李巽重声说话,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陆华庄自建庄以来从无此暗器,也没有将庄名刻在暗器上的习惯,臣弟更不会蠢到自找麻烦。而且以庄里的招式习惯,暗器并不藏在惯用手,有碍出招。”
声音里的锋芒如剑气逼人,永隆帝吞着口水往后退两步。
漪涟再驳一句,“周大人刚才说躺在这里的二十九人都带着暗器,每人十枚,可见他们擅用暗器。按我们庄里说,夜色易于隐蔽,暗器能够最大程度发挥效力,但二十九人至死都不发一枚,全好好呆在袖子里,根本就是摆着等人看,陆华庄的人才不会这么傻。”
永隆帝道,“情况危急,许是没来的及用上。”
漪涟反问,“那杀死赵席的凶器没有刻字怎么解释?明明是同一种暗器。”
永隆帝语塞。
祁王话锋一转,“陆姑娘说的有一定道理,本王也这么想。可惜皇上和本王是七弟的自家人,自然是护着七弟的,于法不合,还是应该由刑部的二位开口才对。周尚书、张侍郎,依你们之意如何?”
周胥与张琦小声议论的两句,“按理法说单凭一个‘陆’字不能证明是‘陆华庄’所为,但确实与‘陆’字应和,负有嫌疑。若要明断铜针是否为陆华庄所有,顾虑到襄王与陆华庄的渊源,其言可为参考,却不可为证。至于襄王的嫌疑目前只是猜测,凭猜测定罪太过荒唐,大兴更没有这个先例。”
沈序强调,“此话在理。嫌疑即使有,也是陆华庄的嫌疑,和襄王爷没有半分关系!”
祁王扯着嘴角,“既然周尚书开口,就不是自家人偏袒,极好,极好!”
眼瞧着最大的帽子扣在陆华庄头上,漪涟气不打一处来,李巽也不能忍。
可是气归气,漪涟头脑清醒,拦住了李巽替她抱不平,“别说话了!撇清一个是一个,少给自己惹祸上身。”她担心再出变局,当即对周胥道,“周大人,您看按着规矩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我们陆华庄做事问心无愧,不惧小人诬陷,只劳烦您给查明白就好。”
周胥道,“此乃为官者职责所在。”
张琦害怕得罪人,好意提醒,“可……按理法,有嫌疑者需入牢待查。行宫里没有牢房,真要如此行事需联络落中张知府代为看管。”
漪涟想着跟李巽分开最好,彻底撇清嫌疑,李巽可保全自身,陆华庄正名的机会也大。所以当场干脆道,“下牢就下牢,还新鲜。”
“不行!”李巽反对,“苏家有嫌疑尚是禁足,有例在先,怎能差别对待。况且陆华庄于唐非案有功,随意下牢只是让朝廷苛待功臣的话柄坐实。”他明摆拉着漪涟的手,就是要所有人看着,他不会容忍她受委屈。但凡是人,都该掂量掂量,要不要和襄王作对。
乾坤宫一阵默然。
祁王道,“还是皇上决断吧。”
永隆帝惯用老办法,又推给旁人,“君爱卿以为如何?”
君珑已经沉默良久,他难得为一事愁心。当然,所谓愁心只有他自己体会,决计不会让旁人看出端倪。他摇着扇,驱散火光燥热之气,“襄王爷与陆华庄有渊源,其言怀包庇之嫌。臣与陆华庄也颇有渊源,是否还是不说话的好?”
漪涟暗暗捏紧袖角。
祁王殷勤解围,“太师是我朝重臣,又为唐非案立下大功。皇兄怎会疑心您。”
君珑微微泛起笑意,“听祁王的意思,臣说的话还可充充数?”
祁王道,“太师说的话作数!”
君珑又问永隆帝,“皇上圣裁如何?”
永隆帝道,“朕信爱卿。”说完似乎又有一丝悔意,补充道,“为朕江山社稷考虑,有嫌疑之人反正不可长留宫中。”
皇帝说话就是圣旨,圣旨一出几乎就决定了陆漪涟必然是被关押的下场。
漪涟自由自在惯了,安宁村的时候没人管,漫山遍野的跑,到了陆华庄有人管,她照样横行霸道山中称王。忽然有一天命运的决定权落到别人手里,偏偏还是君珑手里,感觉很微妙。说怨也不怨,说怕也不怕,只是心里不是滋味。
记得落香楼时,曾与之肩并肩,却遥似天边,那双黑瞳蓦然蒙了灰暗,看不进万家灯火。
此刻,面对面,之间隔了好几束烈焰,似乎终于可以从他眼睛里发现了几丝波澜。
君珑目光不瞬,良久,他听见自己说,“送回陆华庄罢。”
第九十四章 烛色流连
即使乾坤宫安分了,此夜依旧注定无眠。
霁月堂熄灭了所有烛火,独独在后院池畔点了一盏火色朦胧的灯笼。李巽无言等候了一盏茶时间,一个披着斗篷的影子从黑暗里绕出来,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他解下斗篷,是沈序,拱手礼遇道,“参见王爷。乾坤宫才得见,回屋又知您传召,臣受宠若惊。”
李巽面无表情的掠了一眼他的斗篷,“沈大人有备而来。”
沈序道,“风头浪尖上,小心使得万年船。为您好,也是周全臣自己。”
刚冒出乱党逆贼,王爷和重臣便急不可待的暗中会面,确实引人猜忌。
李巽叹了口气,不是他失算,是耐不住的焦急,“沈中丞如何看今晚之事?”
沈序酝酿须臾,意味很足,“一个字,假。”他道,“调子起得还算有模有样,可惜一溜烟下来走了弱势,越演越浮夸,矛头摆明了是朝陆华庄刺。只是臣没有想到祁王会插一脚,一时真猜不出他扮的是哪个角。”
今晚的闹剧,只要长眼的都知道祁王最假,可世人忍不住多思,一旦多想几遍,总能推想出七七八八,假的就不彻底了。
李巽暂且以最简单的思路走,“自我回宫他多番挑衅,日日见我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多针对两句不奇怪。”
沈序道,“王爷的想法这么简单?”
李巽道,“当然不排除行刺是他策划的戏码。”
沈序意味深长,“可最终受难的是陆华庄,并没有太多威胁到王爷。”他低笑道,“如果换臣来做,左右已经这么浮夸,不如在暗器上刻上‘李巽’二字,就算明摆着是陷害,按理法也够让您禁足几天,杀杀威风。”
“沈中丞的意思是——”
“祁王是做作了点,怪他本身天资不高,但非幕后主使。”他道,“当然,这仅是臣的片面猜测,毕竟疑点不止祁王,所知线索又太少。”
李巽当然知道幕后有主使,“沈中丞不妨再猜,幕后主使会是谁?”
沈序若有领会,“苏家可疑。”
李巽道,“苏曜正被禁足。”
“苏家不止苏曜一人。”沈序道,“如果是单纯陷害,随便找个现成的暗器刻个字便是,何必特地打造,偏还与赵席心口处的凶器一模一样。赶巧苏曜正在禁足,此举有为其脱罪之嫌。”
李巽借用刚才的话,“结果苏曜没有脱罪,受罪的是陆华庄。”
沈序道,“的确如此。眼下没有证据,不能自圆其说,所以臣方才便言明仅是片面猜测,参考与否全凭王爷。”
李巽随之表态,“沈中丞足智多谋,待人处事又谨慎小心,若非深思熟虑,你的‘猜测’是万不会说出口。对此我深信不疑。”
当真深信不疑?
沈序暗想,到底是帝王血脉,对于权术一套天生就有资质。才短短几月,李巽的说话眼见长进了好几个段数。先是一句‘足智多谋、谨慎小心’在先,其意可解为‘深藏不露、工于心计’,此一来‘深信不疑’的意思可就多了。
他呵呵笑道,“臣信王爷,所以无惧夜半更深独自赴约,要知道风头浪尖上,走岔了路可是掉脑袋的事。如此这般,也算豁出命一回,王爷不妨有话直说?”
李巽双眸如鹰眼犀利,似乎能看头内心虚实。
沈序挑明道,“之前的猜测尽在您意料之中,却还有心容臣耍耍嘴皮,着实让臣惶恐。”
李巽负手而立,不加否认。他是有顾虑,就算曾经把酒闲谈,沈序也在今晚的窘境中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沈序还是纵横官差多年的老狐狸。他自认为两人称不上君子之交,顶多为朋党,所谓朋党,因利而聚,利散交疏时则反相贼害。戒心,是自保。
“沈中丞既表坦荡,我亦直言问一句,你那里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线索?”
沈序思考了一下,“臣且先问问,王爷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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