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珑一乐,“算叔送的,不取分文。”
漪涟疑虑难消,“当真不取?”
君珑更乐道,“那需看看取的是什么。钱就算了,叔有钱。若是你……”
漪涟浑身一激灵,好在脑子转的快,深知君珑说话能听半分就不错,忙正色道,“不是同道中人,不劳您老人家费心。我小小凡夫俗女,攀不上高枝,更怕麻烦。”
君珑被逗得大笑,“得了,叔经不起你折腾。”他噙着笑,一时半会还收不住,“先前那支瓷笔并非出自织贤堂,这支才是正品。瓷笔不如木质,冬日凉手,你且收好,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瓷笔……
漪涟想起金铃阁,抿了抿嘴,没说话。
君珑不知她所想,憋着笑,“给叔写信。”
漪涟吸吸鼻子,“……等我想起再说。”她转身离开,走到月门处时,脚步犹豫停下,“算是这笔的回礼,叔且把话记心上。如果要出门,记得带上柳文若。”
待人离去后,君珑陷入沉思。一琢磨,招呼了家仆。
家仆飞快迎上,“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文若找来,立刻。”他语气颇重,家仆接了话,急冲出庭院向柳文若的寝屋跑去。
第四十八章 无眠之夜
清早,天还未亮透,蒙着一层灰纱,漪涟与司徒巽二人跨马启程,由商道南下。
隔日,过承阳府,依仗公验,畅通无阻。
五日时,于竹里小镇休息半日,换第三匹快马。
六日晚间,入苍梧府境内。
几日长途跋涉中,漪涟几度察觉出异端,恐时机不对打草惊蛇,她故作无恙一路快马奔波。趁着眼下入镇歇脚,她将马牵至一颗榕树下拴好,于暮色中回望来时古道,“你有没有察觉到?”
司徒巽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小镇走去,“商道来往人多,不易判断。今日走小道,气息不好藏,不过没有察觉到有杀意。”
漪涟别过脸,不置可否。
大约是她和陆宸从不勤加苦练,杀意这种东西,她从没感觉到。她就弄不明白,好好的人往面前一站,能觉察出什么气息?除非三月不洗澡,自个儿臭出味道来。
“我原想在京城多留几日,让你有机会查查姝妃的事。可前脚刚出太师府,后头就有人盯着,这是我为什么着急离开的理由。”后边鬼鬼祟祟的家伙,她已经留意了许久。
漪涟本是闲来无事,想往城里吃碗馄饨,顺道逛逛京城大街是否像传说中那样花红柳绿。甩了太师府一干护卫后,居然还有人跟在后头。她向柳文若打听,君珑的眼线遍布京城各处,走在街上你都不敢肯定哪个路人是真的,说不定君珑一声令下,卖着茶叶蛋的能直接给你逮回太师府去。
既然不是君珑的人,因何跟踪?漪涟自觉没有价值。
司徒巽谨慎处事,应当也不会暴露身份。
君珑的可能性最大,可一路跟来苍梧又怎么算?这不得不令她重新想想。
“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先看看这位来客有何目的再说。”司徒巽打算道,“前头是紫霞镇,苍梧府最边境处。先休息一晚,明日进城?”
紫霞镇有些特别,虽然被朝廷划到苍梧府境内,实际地处在苍梧河之外,以致很多城民有排外心理,心怀偏见。一来二去,就有这么个说法,过了苍梧河,才算苍梧地。
连着几日奔波劳累,漪涟确实疲惫,点头答允,“听你的。”
他们落脚的顺意客栈是紫霞镇内一家傍山小店,后窗与山峦尽在咫尺,掌柜称之为观山雅居。谁知一入夜,举目漆黑,除却蛙声此起彼伏,四下压根无景可赏。这不是观山,简直是被蒙了良心的掌柜给拐进了山沟里。
漪涟自认为是俗人,睡得踏实就好。可任凭她翻来覆去把被子捣鼓成圆润的团,依旧无法入眠。外头摊贩早已歇业,彻底打消了她喝小酒的念头。琢磨着要不学诗人感慨一番?推窗一看,太阳穴顿时突突跳的发疼。
其实她的要求不高,你给点萤火,能塑造扑流萤的意境;你给点明火,能抒发下满腔热情;你哪怕给撮鬼火,她也能编个百鬼夜行。谁想老天连个光点都没给,前窗后窗一概是乌漆墨黑。
这是她和陆宸的通病,庸俗。没有花草蝴蝶、星光月色就是写不出诗。
记得阿爹曾给陆宸请了个先生,秉承着寓教于乐的信念带着陆宸踏青春游。路过山下一小村,师傅见田园美景颇有感慨,有意让陆宸赋诗一首,好将几日所学融会贯通。那会儿的陆宸玩心未收,哪里有认真听先生讲学,什么平仄押韵,他压根搞不清楚,胡诌的本事倒是挺厉害。既然是田间赋诗,那要讲究真性情,只听他气沉丹田,张口吟了首极其直白的打油诗。
‘石下一枝花,河上一头鸭,问君哪里来?山脚一人家。’
师傅听完嘴角一抽,为了不打击新学少年的积极性,勉强点评了一句,至少写实。隔天自称无能,甩手回乡。
漪涟自知在这方面,她没本事向陆宸嘚瑟,一本《陆离记》,只求通俗易懂,不求超凡脱俗。她突然想起了那支檀香木笔,百无聊赖之下就取出来看,连同青花瓷笔一起。
君珑说这瓷笔是织贤堂的仿品,她不擅此道,于金铃阁中亦不曾细看,只觉着笔杆上的青花釉色生动明快,至少算得仿品中的上乘之作。不过她更加属意于檀香木笔,触手温润,香气幽雅,写出的小字秀而不软,极合她的习惯。
‘给叔写信。’君珑临别之言。
漪涟苦恼。陆华庄统共就那点地,让信鸽一路拽着贵妃步绕一圈用不上半时辰。此次抵京,也是托了太师府的人传口信给阿爹报平安。
写什么好?
沾均了墨汁,她考虑良久,下笔道,‘今日刚抵苍梧,一路平顺。不知京中情形如何……’
皱了皱眉,揉了!死板无趣。
再写……愣了愣,再揉了!
漪涟撑着脑瓜子苦想。忽然忆起辞行时,君珑气息紊乱,面带虚汗,她该不该多问一句?好歹相识一场,权当寒暄客套,如此……应当不会太突兀。
正当她要下笔时,未关紧的门窗被山风吹开,风力不减,径直入屋吹熄了烛台。火烛是屋内唯一的照明,它的熄灭却没有令屋内变暗,反而从室外透入了异常光芒。光芒在桌台上映下轮廓,赫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影?!
他动也不动的趴在窗纸上,面容略微扭曲。因窗纸微透,隐约能见突兀大眼,视线和回头的漪涟撞了个正着!
她顿时头顶发麻,大声吼道,“谁?!”
黑影动了动,逐渐变得模糊。漪涟明白它想逃,旋即取了佩剑追出去。可惜晚了一步,那人迅速跳入植被繁密的丛林中,犹如鬼魅来去匆匆,很快不见了动静。
漪涟重新打起烛火一番搜查,发现地面上遗落一些蜡油,从蜡油的量看,时间不会太短。想想不禁后怕,刚才若不是风吹熄了蜡烛,混淆对方判断,或许此刻的她已死于非命。
她很快联想到几日来的跟踪者,难道目的是她?什么动机?她反复思量了半晌,觉得不必太费劲。只等对方按捺不住自会路出马脚,任他魑魅魍魉,总能揪出来!
此夜辗转难眠的不仅一人,司徒巽心乱不宁,顺着苍梧河一路向下走。夜色容易迷惑心志,一些陈年旧事悄无声息的流进心头。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母妃噩梦连连,让陆远程如临大敌?!
君珑的话蓦然跳进脑海,“待查明真相,你将如何?”
临行前一天,君珑将他单独找去,话锋急转直下,“是为报仇,或仅仅知晓便满足了?”
司徒巽防备心重,反问道,“太师又意欲何为?”
君珑神色独然,“陆华庄退隐朝堂多年,容易消磨心志,朝廷却比刀山火海惨烈。本师周旋多年,仅可保自身无虞,本不愿节外生枝。但既得前庄主托付,自当给公子提个醒。”
司徒巽隐约能察觉他接下来的话,屏住呼吸。偏偏君珑的话未加一点修饰,恍若雷雨骤降,打的他淬不及防,“凭你要报仇,难。”
静夜里流水潺潺,司徒巽心里却波涛汹涌。
身负大仇,无从得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而他苟且偷生?那他以何偿还母妃以命换命的恩情,又何有颜面在世为人而问心无愧?倘若仅凭司徒巽难有作为,做回李巽又何妨。浴火重生总好过行尸走肉。
此恨不绝,心锁不解;此仇不报,永生不安。
他暗暗发下重誓。
恰在此时,脸颊触到了几滴冰凉,他仰头一望,一滴雨水正好打进眼里,逼他锁起眉头。
下雨了,难怪阴冷许多。
预备回客栈前,忽然发现黑漆漆的河道上凭空出现了一团黄光,逆流而上,在夜黑风高时格外突兀。大概是与漪涟待久了,偶尔也犯神经兮兮,记得漪涟常看的怪谈里头好像有狐鬼蛇妖一类?
他沿着河道追了几步,依旧看不清。只见黄光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周围萦绕着轻幽幽的白雾,朦胧飘渺,煞是诡异。然后,随着他追寻的目光,隐约能看见淡淡的轮廓,那一瞬,黄光突然熄灭,犹如鬼魅凭空来去,彻彻底底消失在苍梧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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