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拉!”青年大吼一声,将绳子的末端绕在自己身上,另外三个人则双脚蹬在井檐上,死命地拉绳索。“一定要把老四救上来!”
几人都将绳子绕到自己的胳膊上,使足了劲儿,按理说一个人在水里的重力会变轻,谁知道他们四个人拉一个人竟然也没拉上来,绳子还有隐隐向下滑的趋势。
一声奇怪的声音从井里传来,紧接着是气泡从水下浮上来的咕咕声,几人大叫声中被猛然拉进了井里,青年是最后一个被拉下井的,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扒着井檐,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只不过青年没坚持几秒就无力再反抗,他从井檐上的工具袋里拿出一把古朴的刀,起初我以为他是想要割断绳索,可是没想到他却忽然松开了手任由自己掉了下去,青年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即,一片水花溅起的声音从井里传来,老井很快又回归到了最开始的平静。
我连忙跳下牛背,朝井边跑去,黄牛发出哞哞的叫声,咬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过去,我回头摸了摸黄牛的脸说:“放开我,我不是要跳下去。”
黄牛听到这话便松开嘴,我趴在井边向里面张望,我记得大概已经三年多没再敢向老井里张望过,此时井里并不像往常那样漆黑,我能看见井水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灯光,还有灯光下影影绰绰晃动的巨大黑影。
忽然一张人脸从井面钻了出来,他惊恐大叫地扒着井壁上的石头向上攀爬,他的手臂被锋利的石尖割破了似乎也没察觉,我这才看清原来是青年,他原本英俊的脸已经扭曲起来,完全变成另一人的模样,他爬上来的时候嘴唇发紫,嘴里一直颤颤巍巍地哼哼着,他蜷缩在井檐边瑟瑟发抖,像只被吓坏了的野兽,不过很快他就爬了起来,慌张向远处逃开。
我还能隐约听到他因为过于害怕而发出的啜泣声。
我不知道这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将一个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男人吓成这样,里面就算是有个披头撒发的女鬼也不该吓成这样吧?
我不知道,也想不出来,但是我知道,此刻我跳下去的话,就可以借着他们灯光看到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可我终究不敢。
我想,也许知道井里有什么东西的,就只有那个死里逃生的青年了。
我骑上牛背,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说:“咱们走吧。”
黄牛转身,驮着我缓缓离开,走了大概几十米远,我孩子心性地又回头看向那口老井,这么一看不要紧,我竟然看到了一个人,他就站在井檐上,灯光将他消瘦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是吴真人。
第014章想起我奶奶
那天晚上,月亮高挂,大风从东南边吹来。
吴真人站在老井上面,他的头发和道袍在夜风里飘得像一展红旗,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猛然看向我所在的位置,他皱着眉头,目光中露出狐疑,我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我,我大气都不敢出,悄悄地拍了拍黄牛的脖颈让它快点带我离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传来,那声音我从小就熟知,是母亲。
母亲看我醒来,在我的额头上亲了又亲,我只感觉自己好累,身上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我转过头的时候,正看见衣橱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煞白,显得极没有精神,眼眶也有些发黑。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哭声里带着一种无助。
我小声地说:“妈,老井里又死了三个人。”
母亲听到我说的话,小声地说:“昨晚你一直发烧,我看了你一宿都没走,你在哪看见的啊!”母亲说着就泣不成声。“到底是为什么,我生的女儿已经被那口井害死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的儿子!”
我见母亲哭得伤心,嘴一撇也哭了起来,我擦着母亲脸上的眼泪说:“妈,别哭了,晚上黄牛再来我就跟它说不去了。”
“好了,孩子没事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会吧,我带他去医院查一下身体。”父亲以为我在说胡话,从母亲怀里把我接过去,然后在母亲的脑袋上揉了揉,他的眼里满是血丝,很明显,父亲也是一夜未睡。
父亲说完就把我抱出堂屋,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刚好爷爷迎面走来,爷爷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原本一头黑发变得枯黄,两鬓间也隐隐有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
爷爷说:“孩子我来带,这包药拿去用小火煎三个钟头,跟你媳妇儿喝了。”
爷爷不由分说地就从父亲手里把我抱过去,父亲顺从地接过爷爷递给他的那包药,我趴在爷爷的肩膀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父亲无奈和畏惧的目光,父亲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他的手伸到半空中然后又缩了回去。
等爷爷带着我走远的时候,我看见父亲从后面焦急地追来,他叫住了爷爷。
“爸,您可就这一个孙子了。”父亲的目光有些闪躲,看得出他说这句话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说的。
爷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而我就这样无精打采地把下巴搭在爷爷的肩膀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朝父亲挥了挥手,父亲起初像是要哭的样子,看到我向他挥手,他也就向我挥了挥手,并且向我挤了个比鬼脸还难看的笑容。
爷爷把我带到空旷的麦场山,把我放在麦场的中央,我感受到温暖的日光照射在自己的脸上,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爷爷,我想奶奶了。”
爷爷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提起奶奶,他的眼神有些黯淡,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先前我说过,爷爷是一名土医,他早年的时候曾经走南闯北学了不少治病救人的偏方,实际上他学医的目的就是为了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奶奶,她得了一种连现在医院都治不好的病。
那时候是一九六八年,时值文革,奶奶肚子里怀着未出生的父亲,爷爷整天疲于奔波,疏于照顾奶奶,县里又有一段时间闹饥荒,所以奶奶一直处于半饱不饱的状态。
那时也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热水器,洗澡很不方便,都是白天打一缸水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晚上月亮刚出来不久就趁水温热洗澡,可怀了孕的女人禁不起这番折腾,奶奶在某天夜里着了凉,留下了病根。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奶奶时不时的就有些胸闷喘不过气,到了冬天的季节,奶奶临盆在即,咱们王家村虽然百年干旱终年无雪,可那一年却出了奇的严寒,奶奶终于病倒了。
奶奶躺在病床上,她醒来的时候正听见村里的产婆和爷爷在门外争辩着什么,产婆说奶奶的身子骨弱,禁不起生产的折腾,保大的小的多半夭折,保小的大的多半会没了命,更为关键的是,奶奶以后恐怕就不能生育了。
爷爷死活也不同意,非要两个都保下来,奶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把他们唤进了屋,奶奶说,她的命是小,老王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最后爷爷拗不过奶奶,他红着眼睛跟产婆说保小的,因此我父亲才得以存活下来,可是我奶奶并没有死,她生下我父亲之后,身子骨极度虚弱,说句话就喘,爷爷东拼西凑地借了不少钱也没能治好奶奶的病,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深夜,她咳了两大口血。
煤油灯下的爷爷看着满脸是血咳嗽不止的奶奶,他吓坏了,他背着奶奶一路跑到了产婆家,产婆的男人是村里开药房的大夫,他说奶奶这是得了肺痨,治不好,而且会传染的,让爷爷背回去准备后事。
爷爷一听这话就急了,没说两句就跟王大夫吵了起来,那时候爷爷还不到三十岁,这王大夫五十多岁,王大夫本来就看不惯爷爷在村里的作风,这下更是在爷爷面前以长辈的身份摆起了谱,骂我爷爷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独种。
说起这件事情,就要提到我的太爷爷,太爷爷和王大夫是同乡发小,他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拜把子的兄弟,后来两人下海做生意,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矛盾,成了死对头,后来的大饥荒,口粮富余的王大夫眼睁睁地看着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双双饿死也没有给他们一口救济粮。
太爷爷和太奶奶死后,爷爷就成了孤儿,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却唯独没吃过王大夫家的一口饭,再到文革时期,王大夫的儿子成了红卫兵的主力兵之一,整天没事就拉王家村乡亲们出来批斗,我爷爷看不惯,自然是三天两头把王大夫的儿子打得鼻青眼肿。
因此这王大夫一直怀恨在心,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将带着奶奶看病的爷爷拒之门外,爷爷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会跟王大夫求情,但是他也不会放着奶奶的病不管,便带着奶奶去了县城里的卫生所。
可县城卫生所的人却说奶奶得的根本不是肺痨,而是普通的气管炎,爷爷心里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他想起那天晚上奶奶咳得满脸是血就心有余悸,他不放心,又带着奶奶到另一个镇上的卫生所看了一遍,那医生也说是普通的气管炎,草草开了些药就让爷爷带奶奶回家了。
一个月后,奶奶的病情加重,再到我们自己镇上的医院检查的时候,医院的老中医直接给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责问为什么爷爷不早点带奶奶过来看,如果早一个月的话,也许奶奶还能多活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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