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也在抬轿子,“这几年在黄总的领导下,集团的业务无论是从量上还是从质上都不可与原来的蒙东集团同日而语了,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我觉得大哥还是拿一些干股到大城市享受生活得啦。”
“集团也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啊!”
“创立集团不代表就能长久管理集团,现在的企业管理权都和股份分离了!”
“其实有股份拿还不用操心是多好的事啊,我就没这个福分。”
雕花圆台俨然成了蒙东集团的会议桌,大家纷纷发表意见,众说纷纭的归宿却是统一的:希望青格勒图“识时务者为俊杰”,拿钱走人不失为上策。
黄经理默不做声,环顾围坐的心腹,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青格勒图的脸上,他在等待前总裁的选择结果,假如青格勒图还认为他有选择余地的话。
2010年 5月 8日,星期六。
五月初的天津,杨树刚刚抽出黄绿色的小叶,天是灰蒙蒙的,空气干燥而且开始有了一点儿夏天的烦热。
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青格勒图在天津这个曾经的天子渡口约我见面的动机所在,不过出于共患难的兄弟情谊和学校抑郁外出散心的需要,我还是请了长假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也许在我的期待里,还希望能够从夕日朋友口中打探到某个魂牵梦萦的友人的消息吧!
出了天津站,我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好在上午的路况还不错,既过了早高峰,又没到午高峰,一路顺畅。我坐在车里浏览着天津的市容市貌,这座首都北京的卫星城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了相对准确的城市定位和跨越式发展,所以眼前可见的到处都是后发制人般的基建热情和广场大厦,过了解放桥,沿着解放北路向南直行,从解放南路立交桥右转,很快我就到了位于围堤道南段的小肥羊火锅店。
一个人的饮食喜好似乎带有强烈的地域特征,只要是在出生地度过了难忘的流金岁月,那么在人生的后续旅途中你总能感受到先前岁月的痕迹,无论此刻的你是远离故土还是植根他乡,这一点从青格勒图选定的饭店就能得到验证。
在大厅的临窗小方桌旁,我见到了久违的青格勒图兄弟,与我上次携妻女赴内蒙古远游探监时相比,这个中年蒙古男人显得更加苍老和憔悴,红黑的脸上纹路纵横,早已没有了当年叱咤蒙东的豪情和神采。
“云飞老弟,真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苦辛苦!快过来坐。”青格勒图起身招呼我,一双大手握起来还是那么厚实有力。
“没啥辛苦的,机票没买到也还是个动车卧铺。”我微笑着坐在青格勒图的对面,在我的印象里,这好像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单独聚会之一。
“你也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这么面嫩。”青格勒图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他的风格也没有变化,一向是包揽一切的做派,即使是饭店聚会,他也没有征询食客口味的习惯,总是凭借他对客人的认识程度来点菜上酒,这倒省去了通常点菜时彼此谦让的烦琐。
青格勒图始终是一个活得很坦荡的人,直来直去,就是个洒脱。
“都四十三了,嫩什么,装嫩。”我拒绝了青格勒图递过来的一支古巴雪茄,最近扁桃体有点儿发炎,“你出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想去接你的,我那次去内蒙古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的嘛,你肯定是忘记了。”
“那倒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健忘啊,我的本意是想等出来以后各方面都安顿好了再联系你,这样心里也踏实不是?”青格勒图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这个啤酒味道淡,喝了也没事。你咋不去把扁桃体摘除了?小手术,你原来不就总是发炎上火。”
“唉!割舍不下啊,毕竟跟了我四十多年了。”我开着玩笑,其实我有点儿晕针或晕刀,曾经在大学的时候献过两百毫升血,拔下针管就晕过去了,脸色惨白而且全身冷汗,吓得医生差点为我输血。
“现在社会这么复杂,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没什么东西值得珍惜了。 ”青格勒图向火锅里夹放一些羊肉卷,“以前我觉得兄弟情谊珍贵,但是现在经过了牢狱之灾,出来以后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以前我觉得爱情最珍贵,但是现在你看我还不是一个人东游西逛,都他妈的是过眼云烟 ,我看以后啊,神马兄弟情谊也都是浮云!”
我喜欢坐享其成大快朵颐,羊肉卷稍微烫一烫就可以吃了,最好是羊肉上面还能见到一点儿红,这样的涮羊肉味道最鲜美,否则烫老了的羊肉又硬又膻,全是火锅调料的味儿。
“现在都安顿好了吗?你还蛮有办法的,在里面都能遥控蒙东集团的运作。”我没有注意到青格勒图脸上的微妙变化,一来没想那么多,二来是火锅本身的雾气蒸腾,我根本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细小变化。“那你以后就又要忙起来了,听说现在的生意都不太好做,竞争很激烈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靠山或背景啊?”
“背景?我现在只有背影!”青格勒图愤愤地撂下筷子,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重重地放下啤酒杯,“人们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这进去才几年啊?出来一看,世道全他妈的变了,别说是金融危机和经济形势什么的宏观要素了,就连蒙东集团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公司都发生了太多让你我意想不到的变故。‘人心不古’,这话太有道理了,简直就是先知的预言。”
我捏着筷子愣在了那里,从一进小肥羊的店门我就应该发觉点什么,按照青格勒图的风格,他没有理由把久别重逢的聚会安排在大庭广众的酒店大堂,嘈哗混乱不说,这里人多眼杂,明显不适合他当初在电话里约我的时候说的“商议一些对今后你我人生走向必将产生重大影响的事情”的谈话氛围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看你要是没有相当重大的事情要和我面谈,绝对不会跑到天津这个地方来约我见面吧?咱们兄弟的关系可是出生入死换来的,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和我直接说,遮遮掩掩也不是你青格勒图的一贯风格,对吧?”
我看着跷腿吸闷烟的青格勒图,他的脸色有点儿发黑,络腮胡须刮得铁青,明显修剪不久的头发已经看得见斑白的颜色,端坐在方桌对面烟雾缭绕沉默不语,这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经典形象,凭我对他的认识和了解,我可以肯定地作出判断:无论蒙东集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这个意志坚定、行为果断并且拥有丰富社会阅历的青格勒图一定早已作出了周密的计划和充分的准备,他约我来天津,绝对不是为了简单的叙旧,更不可能是为了诉苦或抱怨,想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也许,一个谋求双赢的交易正在进行。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青格勒图吸完烟,一边客气地招呼我多吃多喝,一边提出了建议:“云飞,你对盗墓还有没有兴趣了?咱们明天去河北遵化的清东陵去参观一下如何?”
“东陵盗宝?”我脱口而出,“民国时期二十九军的大军阀孙殿英好像先下手为强了。”
“哈哈哈哈哈哈!”青格勒图发出爽朗的笑声,全然不顾周围食客的异样目光,“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啊!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咱们明天就去东陵开开眼,顺便聊一点儿霍尔特山的事。”
霍尔特,这个蒙古山系,终于再次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现实生活里,我不知道今后的人生走向到底和这个次主峰会产生什么样的交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座圆山乃至整个大小兴安岭山脉,的的确确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这是一个我不能回避的地方,在这片神秘莫测的荒蛮蒙域放逐过我的理想主义,萦绕着我的真挚爱情,而且,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远没有结束,我必须在自己尚能左右人生方向的时期去完成一些了断,这样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我就可以了无牵挂、毫不遗憾地安享天年了。
霍尔特,我来了。
清东陵虽然属于河北省的遵化市,但是在地理位置上却和天津市的蓟县临近,而且清东陵景区和蓟县北部的黄崖关长城景区距离也不是很远,由此在许多旅游公司的行程安排上这两个景点都属于同一条旅游线路。
我和青格勒图也懒得自己寻找乘车路线和旅馆,干脆直接找家旅游公司报团出游算了,既省心又省力。
我还真没来过清东陵,其实别说这么偏僻的地方,就连北京的明十三陵我也没有去过,不是没有时间或时机,学校经常有事情需要老师往北京跑,但是我对明清的墓葬文化没有太多的学术兴趣,我是研究北方游牧民族迁徙历史的,尤其是对千年之前的鲜卑文化更感兴趣。我不是一个盗墓狂人,从没有想过通过发掘古人遗冢达到发家致富的目的,之所以高度关注各个时代鲜卑墓葬的发掘考古工作,完全是因为墓葬遗规也是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陵寝本身就是文化的载体,墓室里面的每一件陪葬品都会通过它自身的特点来讲述一个关于文化和文明的故事,而破译这种包含在墓葬物品之中的历史文化符号,承载一段鲜活文明的延续,这就是每一位考古工作者的责任和使命,而对于我这样的历史文化研究者和墓葬文物爱好者来说,能够亲身前往陵寝考察或者亲身参与文物发掘,这无疑是一件让我激动不已、终身难忘的重要时刻。现在我们要去的是大清王朝的皇陵所在地,虽然这段文化与鲜卑文化有着比较大的时间差距和空间距离,但历史是一脉相承的,参照比较的价值不容忽视,何况旅游只是青格勒图力邀我来天津的一个借口,更重要的事情他还没有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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