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阿雪都会乖巧的安慰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发愁,阿雪自己的心里都是不愁的。她不懂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不嫁不行吗?一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里,她就觉得心里发慌。去年村东头的荷香姐姐出嫁,要嫁到一个距离陈家村非常遥远的地方。临出门的时候,荷香姐姐哭得那样的伤心,几乎快要昏倒了。既然这样难过,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嫁呢?阿雪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吧。
这个时候,阿雪还不懂什么是爱。而当她懂得了爱的时候,也领悟到了悲伤。
村子里未婚的少年们多半都喜欢阿雪,就连他们当中最出众的,乡绅魏老爷家的三公子也不例外。三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了秀才,谁提起魏三少爷不翘一翘大拇指,说他是个少有的聪明能干人?魏三少爷有这样好的家世,这样好的人才,却偏偏一点都不骄矜。他对每个人都很和善,总是微微笑着,细长的眼尾略眯起一点。每次阿雪看到他这般模样,总会想起那些读书人常说的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一定就是魏三少爷这样的吧?
魏三少爷喜欢阿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去阿雪家提亲的人家里面,没有魏家的媒人。不是魏三少爷不想娶阿雪,而是他的父亲魏老爷不答应。魏老爷总觉得,他的儿子这样的好,不应该娶这么一个除了美貌再一无是处的乡下姑娘。他最得意的小儿子,应该娶一个德容言功样样俱全的大家闺秀。阿雪,算什么?
嫁不了魏三少爷,阿雪并不难过。对现在的她来讲,嫁人总归是要嫁的,但是嫁给谁,似乎都是差不多的。她只希望能嫁得近一些,可以常回家来看看母亲和弟弟。不要像荷香姐姐那样,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这一天午后,阿雪端着一木盆脏衣裳,去到村口的小河边浣洗衣服。她每次洗衣都会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因为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一般都会在清晨或是傍晚去河边洗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还总爱拿她当话题,她很不喜欢这样。所以,专程避开众人,选在午后时分去到小河之畔,成为了她的习惯。
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河边都是清寂无人的。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当阿雪走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河畔老柳树底下,翘首抬眸,好像正在等待着谁的到来。那人一身青色长衫,清瘦修长,却不是魏三少爷是谁?
阿雪端着木盆,目不斜视的从魏三少爷身边走过,却不料那人竟忙忙的开口将她叫住了:“阿雪,等一等。”
闻言,阿雪站住了,却没有抬眼去看他,只是垂眸望着手中的木盆。“三少爷,有事吗?”
“阿雪,我、我有话要对你说。”魏三少爷神情焦灼,目露忧愁。他在为什么事情而焦急发愁呢?阿雪不懂。他有着富裕良好的家世,秀才的功名,且多半在不久之后就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进门。该有的他都有了,还焦忧什么呢?
“三少爷,你要说什么?”
“阿雪,我的父亲已经在为我议亲了,说的是县城里知事大人的千金。”
“那不是很好吗?恭喜三少爷了。”阿雪是真的替魏三少爷高兴,真心的在恭贺他。像他这样好的男子,就该配这样一位千金小姐。然而,听了她的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血:“我告诉你这个,不是想要听你恭贺我的。”
他话语中藏着的深刻痛苦令阿雪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眼去看他。对面青绿色柳枝下方的青年男子,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阿雪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
柳树下的男子没有回答阿雪的话,只是沉默。一片细长的柳叶被风吹落,拂过他的发梢,又轻轻擦过阿雪的脸颊,最后方才飘落在地。清澈的河水潺潺的流动着,那声响宛如音乐一般的动听。一条红色背脊的鱼儿悠然游过,吐出一串圆圆的水泡。当最后一个小水泡破灭,魏三少爷终于开了口:“阿雪,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什么!”阿雪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她才惊讶至极的瞪大了双眼。“三少爷,这不行,不行的!”她慌乱的回答着,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里,连衣服都顾不上洗了。然而她才刚刚举步,就被魏三少爷拉住了手腕,他眼中充满痛苦的看着她,说道:“阿雪,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阿雪有些惊慌失措,她急急的回答道:“不、不喜欢。我,我根本不明白怎么才算是喜欢一个人。三少爷,请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阿雪虽然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那是不对的……我,我先走了……”
阿雪挣脱开魏三少爷的手,端着木盆匆匆忙忙的跑远了,徒留下那伤心人呆呆的站在冷风里,站了许久许久。
魏三少爷突如其来的告白把阿雪吓坏了,她走在回村的道路上,脸还是热的,心仍在砰砰的跳。他怎么会突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爱,真的可以热烈到抛家离乡,放弃一切所拥有的东西吗?这样强烈的感情,她恐怕是永远无法体会的了……阿雪正如此想着,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回头望去,三岔路的其中一条最宽敞的道路上,扬起一阵尘灰。尘灰的前方,几匹高壮的马儿嘚嘚的跑来,是从城里来的吧?
很快的,几匹马儿就来到了阿雪身旁。为首的一匹白马极为神骏,毛色油光水滑,用毛茸茸的黑色大眼睛高傲的看着荆钗布裙的阿雪。马儿的高大和马上人的气势有些吓到了她,她退后几步,正想快些离去,却被白马上面的人给叫住了:“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事相询。”
听到这话语,阿雪只得停下脚步,抬眸看去。白马的马鞍镶金嵌银,看起来十分华贵。马鬃被编成了许多小巧的辫子,辫梢系着一缕缕鲜艳的红穗。这样被悉心装饰过的马儿,阿雪从来没见到过。而骑在马上的人呢?更是她从没见过的高贵优雅。他大约有二十多岁,身穿月白色的袍服,头顶玉冠,肤色也像玉石一般白皙润泽,发着光一般。他用墨黑的眼眸望着阿雪,启开形状优美的嘴唇问道:“姑娘,请问,春风镇是往那条路上走?”
☆、第十三个故事(阿雪2)
十五岁的这一天午后,阿雪第一次遇见了晟王庄瑜。随着岁月的流逝,初见的一幕却在她记忆中愈发的清晰,从未蒙过尘。他骑在威风凛凛的白马上,微含笑意的看着她,黑亮的眼珠宛如浸在水中的墨玉。太阳的金色光芒自他背后照了过来,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目的光,令他整个人好似神祇降临人世一般,也令阿雪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后来她想,大概从初见的那天起,她就喜欢上了他。怀着一种卑微的心情,低到尘土里去一般的仰慕着他。这样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爱情,注定无法开花结果,注定枯萎。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一天,阿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骑马的一行人指出了去往春风镇的道路。马上骑士向她道过谢之后,拨转马头踏上了那条路。临去之时,他骑在马上微微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立时令阿雪的心跳乱了节奏。直到一行人马蹄翻飞,消失在道路尽头,她还站在原地,忘了举步朝前走。
这一天,若是魏三少爷没有向阿雪表白,她就不会提前往回走。她若是不提前回村,也就不会遇上他。倘若没有遇上他,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她会嫁一个平凡的男子,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不会在后来……也许,所有的事情,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人的力量,在命运的巨大魔掌之下,显得是多么的渺小。
回到家中的阿雪,好几天都有些神思不属,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村口三岔路上的那一幕。他与她,今生该是不会再见了吧?每当她这样想着,一种名为怅惘的思绪就会袭上心头。怅惘着过了几天之后,阿雪的家里,来了几个陌生的人。这几个陌生的衣饰整洁的婆子,由里正殷勤的带领着,踏进了陈家油漆斑驳的大门。她们坐在简陋的正房里,用含蓄的挑剔眼光细细打量房里的陈设,还有陈家几位战战兢兢的主人。而对于阿雪,她们打量得尤其仔细。趁着阿雪给她们上茶的时候,一个领头的婆子亲热的拉住了她的手,抚摸她的肌肤,又垂头细看她的脚。见此情形,阿雪的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至极。等阿雪给几个婆子上完茶,她便被母亲遣了出去,让她去自家田地里转一转,看看庄稼有没有被鸟雀糟蹋。尽管心知肚明这只是母亲的托词,阿雪还是乖乖的出门去了。
等正主儿一离开,几个婆子的来意便光明正大的呈现出来。她们是来买阿雪的,替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晟王殿下而来,容不得陈家拒绝。何况,当看到了婆子取出来的两斛明珠后,阿雪的父亲压根就没想过要拒绝。这个美丽的女儿是他最大的财富,从她出生开始他就等着这一天,将她的价值最大化。两斛明珠,十匹贡品锦缎,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满足的笑着,弯腰躬背的搓着手,看着明珠与锦缎的眼睛在发着光。一家之主既已同意,阿雪母亲的哭闹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卖身契,盖上了鲜红的手印。从此,阿雪这个人,从头到脚,便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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