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人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汽车抛在了后方。董青瑜却感到心惊肉跳,忍不住扭头望去。汽车后方,那红衣女人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孔,冲着他狞笑起来。
“啊——”董青瑜情不自禁的大喊了一声,站起身来,引得车里的人纷纷侧目,连司机都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他不管不顾,跑到车尾处向后看去,车后只有一路烟尘,灰褐色的道路和路旁的大树,并不曾见有什么穿红衣的女人。
难道是我眼花了?董青瑜走回座位再次坐了下去,心中暗忖着。不,不是,一次可以说是眼花出现幻觉,两次三次呢?再说不过去了吧?
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的?董青瑜把近来的行程细细想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他苦恼的皱起眉头,心想着,是该去寺庙里头拜一拜了。
☆、第八个故事(孤村幽魅外篇3)
次日清晨,董青瑜起了个大早,去往本地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这寺庙香火虽旺盛,地方却偏僻。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董青瑜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旧街口处下了车。街口附近搭了一个戏台子,大清早的就有人在上头吊嗓子: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唱词颇有几分意思,董青瑜忍不住站定了,细听了一回。待听到“不信前尘……一番教训”之时,他心中动了一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等他想要细细琢磨的时候,那种感觉却又转瞬即逝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董青瑜抬起脚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不多时,寺庙那古意盎然的红墙灰瓦已遥遥在望。
来得早,庙里头人不算多。正殿外的空地上香烟袅袅,铜质大香炉里插了不少长短粗细不等的佛香。想到这几日的诡异遭遇,董青瑜没有请一般会用的细香,他点了三根长长的藤黄色粗香,虔诚的拜了拜,插/入到香炉中。眼望着青烟腾腾升起,鼻间嗅到线香清幽的气息,他的心宁静安稳了许多。
上完香,董青瑜顺便去求了个签。谁知,竟然求到了一支下下签,签文曰: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这么明显的倒霉签文,连找人解签都不必了。本来晴朗了一些的心情顿时又阴沉下来,董青瑜扔掉签,气呼呼的走出了寺庙。
出了庙门,董青瑜连方向都不辨,一路疾行,吹了好一会儿凉风,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站定之后,他四处张望,却见这里是一条陌生的小巷。巷子很旧了,路面到处有塌陷开裂的区域,泛黄的墙根底下生长着许多绿荫荫的杂草和苔藓。他站住的地方,恰好是在一家小小的录像厅外面。
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录像厅的存在?他记得这种地方只在他小的时候出现过,风靡一时。随着家用影碟机的普及,和紧接着的电脑和网络的出现,这种录像厅已经消失无踪了。没想到,在这条破旧的小巷子里,还有着一家。
站在坎坷不平的水泥地上踟蹰了一阵,终于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董青瑜走进了录像厅。里头是一间大约五六十平米的黑洞洞的房间,最前端靠墙安放着电视等设备,房里摆了数排座椅,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人。董青瑜进去的时候,还没开演,电视里面一片雪花,沙沙作响。
董青瑜站在后方,张望了一阵,见电视里开始出现了影像,他便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这样的小录像厅里会放什么给人看?他十分好奇。
可能是因为放映的碟片陈旧损坏了的关系,电视里面的影像有些模糊,还时有卡顿,看起来有点令人着急。但渐渐的,董青瑜被故事情节吸引住了,倒不介意画面的问题了。
最开始,影像里出现了一间古旧的大屋。屋子里头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大红,点着红色的大喜烛,高悬着红艳艳的双喜字。看起来,是古时候的婚礼现场。红屋子里挨挨挤挤一堆人,等待着新郎新娘的到来。双喜字底下,坐着一对老夫妇,男的秃了顶,留着一把山羊胡。女的天生一副刻板脸,就连微笑的时候都令人觉得板正。人们应该是在吵吵嚷嚷的说着话,但电视音箱里传出来的只是一阵杂音,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不多时,新娘子出现了。虽然被红盖头遮住了脸,但仍能看出身段修长,袅袅婷婷,该是个大美人儿。而新郎官呢?看到他的外貌,董青瑜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两人未免也太不般配了,真是传说中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新郎与其说是被两个人扶着,倒不如说是被架在中间。他前鸡胸后驼背,两条细腿无力的垂着,分明是个瘫子。这样的人也能娶到美娇娘?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无论外人觉得般配与否,婚礼还是照常进行着。拜堂的时候,新娘的盖头竟不小心落了下去,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新娘落了盖头,看清了新郎的形貌,羞答答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大惊失色。她好像大声质问着什么,堂前众人有的冷冰冰的望着,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新娘想要跑走,却被两个身材粗壮的喜娘拽住了胳膊,强行押着她与那瘫子新郎拜了堂,又硬押着她送入了洞房……看起来,这新娘子起初并不知晓她要嫁的是那样一个人啊!也真是够倒霉的,董青瑜心里这样想到。
不知道为什么,董青瑜觉得,这电视里头放映的影像非常的真实,简直不像是在演戏。人群表现出来的那种或麻木或欢乐的神态,都自然极了,哪里找的这么敬业的群众演员?还有,那瘫子新郎,看不出任何一点化过妆的痕迹,完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残疾人。莫非,就是专门请的残疾演员来扮演的角色?更别提新娘子发现真相时候的惊诧,被强押着拜堂时的绝望,她的表情端的是真实无比,令人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情感。这么优秀的演员,怎么他从来没见过?不红没天理呀!
电视里的画面还在继续着,但已经换了个场景。一栋古老的阴气森森的大宅子,大门前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上有大大的“奠”字,该是这家有人过世了。镜头进入大门,门后伫立着一堵雕刻着四季花卉的石质照壁,照壁后面的院子里,摆放着几只养着亭亭玉立碧莲红荷的酱黄色大水缸。
穿过院子,进入一间银装素裹的灵堂。一片白茫茫之中,起先那位新娘子跪坐在地,披麻戴孝,娇美的面容带着一种悲凉的麻木。黑漆棺材前方的牌位之上,写着“先夫齐清平之灵位”。先前喜堂上坐着的那位老夫人正指着她唾骂,虽然听不清声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骂的应该是“丧门星、克夫”之类的话语。原先的新娘,如今的寡妇面无表情,任由对方责骂,跪坐在地一动不动。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绝望。
突然间,场景再次转换,从灵堂换成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后院的地方。院子角落处生长着一棵大芭蕉树,绿叶成荫,随风摇曳。树旁立着那位先做新娘后做寡妇的女子,身穿浅蓝色的绣花裙袄,挽着漆黑的发髻,额前留着人字式两撇刘海。她此时的神态与之前大不相同,含羞带怯,眼露期盼,像是正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在她的视角看不到的地方,一扇窗户里面,现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半身。看她的装扮,像是丫鬟一类的身份。见到她的样貌,董青瑜禁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小姑娘似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在哪里呢……想不起来啊……
不多时,芭蕉树旁那女子等待的人来了,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应该是这家人户的下人。两人见了面,都情不自禁的喜上眉梢,眼含情意,站在树后喁喁细语。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站在屋里,偷偷窥视那二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愤怒,有不屑,还有浓浓的妒意。
看到这一幕,董青瑜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剧情,可真够老套的。守寡的少夫人与家中下人偷/情,这下人却又另有暗恋他的丫鬟。恐怕再演下去,这丫鬟少不了要坏他们的大事吧!
果然,接下来的剧情不出董青瑜所料。少夫人和下人约定一同私奔,月黑风高夜,共赴自由时。可,在少夫人收拾包裹悄悄离开后不久,小丫鬟便进了她的房间,却见屋里空空如也,杳无人踪。烛泪累累,夜风清冷,小丫鬟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犹豫不决。期间她脸带担忧之色出去了一次,而后再次回到屋里时,忧色尽去,接着彷徨。由此可见,她出去是看见了什么情况令她笃定那二人无法立时离去,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她做决定,是放任他们离开,还是前去告密?
两个人的命运,此刻就掌握在一个小丫鬟的手里。董青瑜明知是戏,却也禁不住为那两人捏了一把汗。终于,在天际出现启明星的时候,小丫鬟拿定了主意。她走到烛台前,看了一会儿那即将燃烧殆尽的残烛,尚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狠绝的表情。而后,她毅然转身,大步的走出了房间,去往正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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