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好像有一块平地,一行人放下棺材,开始进行下葬的准备。见那些人四散开来,白水灵不敢靠近,惟恐被发现。她藏身在茂密的树林里,等待众人离去。沉入棺材的时候,女童母亲尖利的哭号声惊得林中飞鸟纷纷飞起,白水灵的心也跟着慌乱不定。林外平地上,漫天白花飞扬,更增凄凉。
黑水村本来就比其他地方要冷得多,山上就更加寒冷了。在白水灵整个人都快要被冻僵的时候,人群终于完成了葬礼,朝着山下返回去了。等众人散去,最后一个人的背影也消失在小路尽头,白水灵才从树林里走出来,往山顶平地走去。
平地之上,是一大片坟茔。奇怪的是,这些坟墓比起寻常的坟墓来,要稍小一些。一两座如此也就罢了,算不得特异。然而,山顶平地上的这些坟茔,却是座座如此。难掩心中怪异的感觉,白水灵走入到坟群中,逐一查看起来。这一看,竟让她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至极的事:这些坟茔前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清楚的表明,这一大片的坟墓中,埋葬着的,全部都是刚满周岁的女童!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都出生在同一个地方,都是同一个性别,都在满周岁的时候死去,这不可能!至少,这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事!其中,一定有特殊的缘由。
站在一地的古怪坟墓群中,冷冷的风穿梭其间,林子里有老鸦的鸣叫响懦咪小言兑言仑土云起,呱呱的凄厉的声音,好像钝钝的刀子在心口划了一道。白水灵突然打了个寒噤,感到周围阴森森的,好像有许多亡灵,正冷冷的瞪着她。她不敢再停留下去,转过身匆匆离开坟地朝山下行去。一路行来,她总感到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时不时就要回过头去看一看。好不容易下了山,走进田野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行走在田间小路上,犹感到双腿在打颤,背脊间浸出了一层冷汗。这个小村庄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诡异秘密?她能够隐隐的感觉到,这其中的缘故,与那个花旦秦英莲,还有那个叫做陶柱子的男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走出田野后,远远的她就望见村口贞节牌坊底下,坐着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老人手里依旧拿着他那杆旱烟袋,袅袅的青烟绕了他一身,竟透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他抽了一会儿旱烟,又张开不剩几颗牙的瘪嘴,唱了起来:“弯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哟……”
以前听到这段歌,白水灵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再细听去,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的走到老人身旁,她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第七个故事(孤村幽魅5)
“老人家。”白水灵开口唤了对方一声。
老人停下嘶哑的歌唱,眯起昏黄的眼睛看向白水灵。
“这个村子,……这个村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孩在满周岁的时候死去?”
老人看着她,抬起烟杆来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说道:“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事,你可比我更清楚啊!”
“我怎么会知道——”白水灵闻言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就算……就算我从前曾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那也跟我这一世无关啊,我根本不记得了!”
“你记得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就看你愿不愿意想起来。”
“……什么意思?”
“我们每一世的经历,都潜藏在灵魂深处。不是忘记了,只是藏得太深,无从记忆了。如果你愿意想起来,我会指给你一条路。”
“我愿意的话会怎么样,不愿意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你如果不愿意,你就回到你这辈子该走的路上去,过你的日子,让这个村子的悲剧就这样延续下去,直到它彻底毁灭。你要是愿意想起来,愿意试着去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救一救这个村子。唉……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了那么多的人了,她怎么就还是不肯消了怨恨呢?”
听了老人的话,白水灵犹豫了。该怎么做呢?
抬头向远处望去,坐落在青山绿野间的村庄,灰褐色的瓦顶一重接一重的连绵延伸到深山里。然而,那其中有一大半的房屋已经无人居住了。或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个地方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另外一个方向,越过田野后的那座小山顶上,有着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坟茔。不久之前还鲜灵水活的一条生命,就埋葬在了那里。
愿,还是不愿?
思忖良久,白水灵转向老人,开口道:“老人家,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终究,还是不忍啊。更何况,如果事情的起因真是源自自己的前世,那么,就让这一世的她,来试着将一切了结吧。
老人在石头上磕了磕烟袋,说道:“跟我来。”说完,他站起身,鞠着背脚步蹒跚的朝村子里走去。白水灵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忙提起脚跟了上去。
老人领着白水灵走进村子,来到一栋破败的黄土屋前,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推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他走出来,交给白水灵一样东西:一串沉甸甸的老式黄铜钥匙。“这是齐家大屋的所有门的钥匙。”他这样告诉白水灵。“你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些什么。”
“您,您怎么会有齐家的钥匙?”
“我姓齐,是齐家仅剩的最后一个人了。”
告别了老人,白水灵揣着那串钥匙,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路上,有人居住的房屋越来越少,越往里面走,越是荒凉冷清。远远的,一座庭院深深的大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走到那两扇陈旧的大门前,只见门板上面的油漆已经脱落得不剩多少了,裸/露出黑褐色的原木的色调。大门中间横亘着一把大铜锁,锈迹斑驳。白水灵从一串钥匙里找出最大的一把,打开了门锁,有点吃力的推开半扇门,抬起脚走了进去。
“嘶——,好冷!”一走进大宅,白水灵就被阴冷的空气包围了。大门里头是一片空旷的场院,迎面伫立着一堵雕刻着四季花卉的石头照壁。精心雕琢的图案依旧栩栩如生,但照壁脚下爬满了绿幽幽的青苔。
绕过石壁,朝着正房走去。院子里除了几只酱黄色的大水缸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有只水缸破裂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小半截干干的黑泥。这些水缸,从前想必是用来种荷花的。
正房里也是空空的,一应的家俬摆设全部都没有了,屋里散发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白水灵在正房里待了一会儿,走过来走过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出了正屋,她又到几间侧室里转了转,所有的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她的脑子里也是一样。
垂头丧气的走到场院里,她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十分的懊恼。根本没有用嘛,什么都想不起来。上次,上次自己是怎么回忆起那些场景来的?……对了,是先见到戏台上出现了唱戏的花旦,自己才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些片断来。
白水灵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考虑了许久,脸上终于显出了下定决心的神情。她干咳了一声,轻轻开口:“秦英莲?”
“秦英莲,你在吗?”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身处于空旷高大的老房子里,四周又特别寂静,所以这一声声的呼唤听上去被放大了许多。甚至,当她住口不再出声,周围还有着余音袅袅。你在吗——在吗——听起来几乎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似乎是有一个潜伏在老屋深处的鬼魅在重复她的话语。
场院左侧有一扇敞开着的小门,通往稍小一些的后院。白水灵壮着胆子,一边继续呼唤着秦英莲,一边朝后院走去。当她的脚跨过后院的门槛,忽然间,她眼前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天黑了,是无星无月的暗沉的夜晚。冷风呜呜的穿过庭院,屋檐下挂着的纸灯笼晃来荡去,忽明忽暗。古老荒凉的大屋在这个时候充斥着人气,空气里弥漫着悠淡的花香,偶尔还随风飘来一阵饭菜香气。不远处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窗户里,有人咳嗽了几声。稍远一点的房屋那边,似乎有好些人在忙活着,时有琐碎的对话声传过来。
那个叫做陶柱子的年轻人,此时正静悄悄的站在后院一丛高大的鸡冠花旁边。那花朵的颜色真是红艳极了,在幽暗的夜色里依然醒目,就像被下了毒似的。陶柱子垂首看了看,似乎感到了不妥,于是他轻轻的挪动脚步,转移到了一株芭蕉树后面。
看起来,他是在等人。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忐忑,有些期待,还有些害怕。
不多时,一个身穿蓝色绣花裙袄,脑后坠着黑乌乌发髻,额前留着人字式两撇刘海的年轻少/妇悄无声息的走入了后院。她身材修长,五官明艳,眉间凝着喜悦和轻愁,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奇异的混杂在了一起。不知为何,她身上的衣裳显得很不合身,太宽大了一些。
“柱子哥?”蓝衣少/妇走到院子中间,轻唤了一声。
“英莲,我在这儿。”陶柱子从芭蕉树后探出半截身子,朝着秦英莲招了招手。
秦英莲见到陶柱子,眉目间的喜悦压过了忧愁。她回过头去看了看,随即便转头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芭蕉树后。“柱子哥,你等了多久了?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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