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戕
不知过了多久,有良感觉到脸上痒痒的,耳边传来“呜噜呜噜”的哀鸣声音,他终于渐渐的苏醒了。
媚娘用牠那大而绵软的热乎乎舌头在不停舔舐着,见到有良睁开了眼睛,立时惊喜的“喵喵”直叫,眼中噙满了泪水。
此刻的有良,已经觉察不到体内的寒冷,反而感受有一股真气在反复冲撞着自己的经脉,双手受损处传导过来阵阵的酥麻。
这是哪儿?俺还活着么?有良缓慢的坐起身来,扭头望去,火堆早就熄灭了,上面残留着曾静已经炭化了的骨架。
“俺睡了多久呢?”他伸手摸了下凉透了的炭灰,自言自语道。
“喵喵。”媚娘在一旁欢喜的叫着。
有良想起了吸入的那股寒凉的黑气,曾静血书中所说的“噬嗑阴针”,但自己并没有像他那样冻僵而死,说明体内的“中阴吸尸大法”确实有抵御或是中和的作用。现在双手经络折损处的酥麻感很有可能就是在修复过程之中,看来柳十三所言非虚,“噬嗑针”确实能够接通经络。
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感觉到精力十分充沛,于是拾起地上的麂皮袋,开始往里面捡殓曾静的骨灰。颜色灰白的炭化骨架一碰就变成了齑粉,有良小心翼翼的将其全部收拢,装了满满的一袋,然后扎紧袋口系在腰带上,此刻,他发觉自己扎袋口时的双手竟然比以往有力了许多。
可怎么才能够出得了壁画呢,没有了二丫,也少了巫蝉信物,曾静说阴阳二针融合才能冲出虚空,眼下这些都没有,有良感觉无所适从,这时肚子也咕噜噜的叫起来,腹中饥渴难忍。
“走吧,媚娘,我们得去找点吃的了。”有良说道,通过这次生死患难,他对媚娘已经不再抱有成见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巫咸国虚空里,和牠终归还是个伴儿。
“喵呜。”媚娘叫了一声,一瘸一拐的朝着树林里跑去,有良紧随其后。
在一株不知名的巨树前止住了脚步,抬头望上去,茂密的树冠上结满了红色如鸡蛋大小的果子,媚娘在祭台下喂自己饮水用的果壳就和这树果一模一样。
“喵。”媚娘让他在底下等着,自己“嗖”的爬上了树,尽管只有三条半腿但仍就十分灵活,很快便钻入了树冠“噼里啪啦”的往下扔红果,不多时,地上便已经落满了。
媚娘下来捧起红果咬开果壳递给有良,尝了下感觉入口甘甜爽脆十分好吃,于是他俩饱餐了一肚子的红果,总算是不饿了。
回到曾静的“祝迎尸”小山洞,有良打了个哈欠,感觉困倦便打起了盹儿,媚娘乖巧的钻进他怀里也瞌睡了起来。
巫咸国虚空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当有良一觉醒来时,太阳依旧在天空的老位置上。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和媚娘走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饿了吃些野果,渴了就饮溪水,但始终也未能找到返回尘世的其他通道,也没见到过一个能与之对话的活人。
有良默默的凝视天空,尽管吸入了“噬嗑阴针”,但没有阳针,仍然无法冲破虚空,还会一样的困死在这“鼍鼓十巫”风水迷局之中不得脱身。
突然间,他打了个冷战,紧接着从体内深处迸发出彻骨的寒凉,沿着奇经八脉渐渐的传遍了每一处,尽管意念在奋力的抵抗着,但仍旧是无济于事。先是从手指脚尖开始僵硬,然后手臂和大腿,最后全身一层白霜冻僵如冰人,摔倒在地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一次悠悠醒转。
“喵……”原来媚娘一直守在他的身边,见到其睁开了眼睛,顿时欣喜得流下了眼泪水。
有良缓缓坐起身,伸展一下四肢活动自如,体内一丝的寒气都不见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噬嗑阴针”寒气的一次发作就要了武功盖世的曾静性命,而自己根本不会武功,但却能够抗住两次发作,这肯定就是“中阴吸尸大法”的抵御抗衡起的作用。但是大法仍不能彻底消除阴针的寒气,以后可能还会间歇性的发作,直至找到“噬嗑阳针”,二针合一才能最终得以化解。
不过他的双手却日渐好转,经络筋腱逐渐的愈合,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这一日,他倚在“祝迎尸”洞中醒来,无意之中瞥见洞顶掉落下来一块青苔皮,露出了岩石,上面竟然有凹槽划痕像是字迹。他站起身来用手刮去洞顶所有的青绿色苔藓,果然出现了一行字。
这八个字是生生用手指在坚硬岩石上划出来的,字迹虽然不深,但也显示出刻字之人匪夷所思的内力,必是一武功极为高深之人。
“若破幻象,必先自戕。”有良心中默默念叨着,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要想返回尘世去,一定要先自杀么,可人既已死,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分别?
他盯着看了老半天,仍是不解其意,但是发现这字迹与血书上的如出一辙,看来也是曾静所写的,此人自称武功盖世,单凭这手指的内力便知其所言非虚。
可是自杀,有良苦笑了一下,万一是曾静神智不清的时候写的,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期间“噬嗑阴针”的寒气又发作了几次,间隔似乎越来越短,有良的情绪也随之日益低落,甚至躺在洞里不愿意挪窝,好在有媚娘相陪,时常摘些果子食用,倒不至于饿着肚子。
“媚娘,这样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毫无意义,说不定哪天僵住后就再也醒不过来,这样子等死还真不如自杀痛快一些。”有良摩挲着牠脖颈上的鬃毛无奈的叹息道。
“喵呜。”媚娘也无精打采的哼着。
“你也这么认为是么?走吧,我们去山顶看看。”有良无精打采的带着媚娘攀上了身后最高的那座山峰。
站在峰峦之上,清风拂面,人稍微清醒了少许。低头望去,脚下是千仞悬崖峭壁,江水如一条细窄的带子蜿蜒在深深的谷底,白云在山谷间漂移,脑袋里一阵眩晕。
自己要是闭眼往下一跳,岂不是一了百了,妮子、二丫都仿佛是遥远的另一世界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他一步步的朝着崖边移去……
“喵呜。”媚娘惊恐的大叫一声,冲到他的前面,伸直两只前爪拦住他,不让其继续往前走了。
有良苦笑着,嘴里喃喃说道:“媚娘,俺真的不想一辈子困死在这儿了,你还是让开吧。”
“喵喵。”媚娘眼中泪花闪动,悲哀的望着他,突然冲上前紧紧的抱住有良的脚踝,拼命的往回拽他,口中不住的发出哀鸣。
有良此刻心如死灰,视线中江对岸连绵起伏的山峦,清澈的蓝天,飘渺的白云,那里可是蓝月亮谷么?妮子,你现在过得可好?
他身子蓦地倒下,轻柔的张开双臂,就像是一只雪域高原的喜马拉雅山鹰,自由自在的遨游在天空里,媚娘眼睛一闭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一同坠落万丈深渊……
眼前一片漆黑,“噗通”一声,有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浑身骨节阵阵酸疼。
俺死了么?有良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此刻耳边传来媚娘惊喜的“喵喵”叫声。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触手是冰凉的石头,一块萤石高高的镶嵌在石洞的顶端,朦胧的光线里,一尊额头上长满了眼睛的石像矗立在不远处。
“巫盼……”有良猛然间醒悟过来,这里是辋川清凉寺遗址山里的那个石洞。
“喵呜。”媚娘发出幽怨缠绵的哀鸣,牠爬在那儿痛苦的摩挲着地上已经腐烂的猫崽们尸体,那是上次被孙遗风所屠杀的。
有良坐在地上,此刻终于明白曾静在“祝迎尸”洞顶“若破幻象,必先自戕”的含义,在虚空里自杀并不会真正死去,而是穿过了幻象与真实相交的节点,又返回到了原来的尘世。
曾静,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有如此非凡的头脑与智慧,一点也不输于设下此谜局的药王孙思邈。
有良来到媚娘的身旁,蹲下轻轻的抚摸安慰着牠。
眼下自己已经从“鼍鼓十巫”中脱困出来,但不知孙遗风胁迫二丫出来后情况怎样,邢书记可儿两个如今在哪里?神女峰上的“祝迎尸”洞内又会发生什么?这里是陕西的蓝田,距巫山已有千里之遥,自己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赶不过去了。
有良寻思着,看来还是先去郴州安仁县曾家庄走一趟吧,自己有一日无一日,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去,别耽误了送曾静骨灰回老家,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一定要兑现承诺。
现在已经回到了尘世,只要找到孙遗风抢到那枚阳针,二针合一自己就有得救,现在“噬嗑阴针”的事情无人知晓,老白他们一定以为自己仍困在壁画里,永远出不来了。
现在似乎双手经络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需要找个机会试一试,若是“中阴吸尸大法”可以使用,自己在暗处偷偷下手,应该对付得了孙遗风。
许久,有良站起身,带着媚娘默默的离开了山洞。
☆、第三十八章 永乐江边
蓝田县工商银行柜台上,摆放着曾静的那几块金条。 柜台内的营业员吃惊的打量着有良,诧异的问道:“这几根金条是哪来的?” “家里祖上遗留下来的。”有良平静的答道,他现在兜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只有兑换这些金条。 “金条成色不错,介绍信呢?”那人说。 “什么介绍信?” “你有工作就要单位的介绍信,没有单位的需要街道居委会或者是派出所的证明,要证实这些金条确实是属于你家里的。” “俺,俺没有介绍信。”有良支支吾吾的说。 “没有金条来源证明是不能兑换的。”营业员把金条往外一推。 有良无奈只得收起金条,抱着媚娘怏怏的走出了银行大门,没有钱别说去不了曾家庄,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小同志,请等一等。”有良走到拐过街角,后面突然有人匆匆追上来说道。 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银行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是这样,按国家规定兑换金条必须要出示证明信,不过你要是私下卖给我的话……”那人瞅瞅左右压低声音说道。 “你要收购俺的金条?” “是,但要比国家正式的收购价低一些。” “多少钱?”有良问。 “今天的黄金价格是每克48元,你的金条都是100克一根,四根总共400克,合计19200元,这是国家的收购价,但我只能给你15000元,怎么样?” 有良心中暗喜,这么多钱啊,比师父柳十三存折上的还要多呢。 “好的,俺就卖给你吧。”有良爽快的答应了。 “你等着,我去取钱。”那人匆匆跑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悄悄递给有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15000元钱。 有良大致点了一下,然后将四根金条给他,那人高兴的离去了。 有良带着媚娘先去找了一家饭馆饱餐了一顿,这些日子一直以水果充饥,能够吃上粮食和肉的感觉真是不错。 媚娘更是狼吞虎咽的将一大盆清炖鱼吃的汁水不剩。 这只老母猫虽然是妖,但心底里还是有人性的一面,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有良已经渐渐喜欢上了牠。 有良买了个大号的旅行袋,将媚娘藏在里面拎着走,在西安火车站登上前往湖广方向的列车前往郴州曾家庄。 两日后的黄昏时分,有良和媚娘终于赶到了安仁县城,先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然后打听询问曾家庄。 “安仁有曾家咀、曾家湾,可没听说有一个曾家庄啊。”旅馆服务员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曾静么?”有良再问。 “不认识。” 有良带着媚娘走出旅馆,来到城关镇夜市小摊上吃晚饭。 四下里望去,永乐江绕城而过,远处的凤凰山呈现出一抹朦胧的黛色,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鼻子里嗅到一股炸臭豆腐浓郁独特的香气。 有良要了一盘油爆安仁抖辣子和剁椒蒸田鸡慢慢的吃着,又朝摊主夫妇买了一条生的大鲤鱼,媚娘欢天喜地的抱到一遍啃食起来。 “小兄弟,你的这只大猫口福不浅啊。”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羡慕的说道。 “老伯,向您打听一件事儿。”有良说。 “什么事儿?” “您知道曾静这个人么?” “你是说清朝雍正年间安仁的秀才曾静吗?”老者诧异的问道。 “是的。” “嗯,这个曾静据说当年可是个名人,他与弟子张熙游说川陕总督岳钟琪反雍正皇帝因而被捕,从而引发名动天下的吕留良案。雍正并未杀他,写了《大义觉迷录》让曾静在全国巡回演讲以澄清事实。” “他为什么要反雍正皇帝?”有良问。 “可能主要是受到吕留良华夷之辨的影响,反抗满人的统治,听说岳钟琪是南宋岳飞的后裔,以为他也会像其祖先抗击女真那样举义旗起事,没想到岳钟琪假意赞许骗出口供上报雍正皇帝,并逮捕二人进京交由朝廷处置。雍正死后乾隆即位,便将曾静和张熙两人凌迟处死了。”老者似乎对这段历史十分熟悉,侃侃而谈。 “那他死了么?” “当然是死了,连家属都受到了牵连,原先曾家庄是安仁的名门望族,经此事后便凋零败落了,以至于现在好多人都不记得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老者惋惜的说道。 “曾家庄在哪儿?” 老者望了他一眼,不解的问道:“听口音,你是个外乡人,不知找曾家庄干什么?” 有良迟疑了下,遮掩道:“是家中老人让俺来打听的。” “哦,是这样,曾家庄离这儿不远,出县城走排石公路五公里就到清溪乡了,不过曾家庄在清朝乾隆年间就已改名叫做‘溪洞’了。小村旁边有一崖洞,其水直通茶陵,传说此洞有一条大鲤鱼,长达丈余,盘踞洞口吮食,后化为蛟腾空而去,名曰‘溪洞蛟腾’,故而更名。”老者解释说。 “老伯,您怎么懂得这么多?俺是问对人了。”有良真诚的说道。 “我姓罗,退休前在县文史馆工作,对安仁的历史了解的比较多。” 有良招呼摊主近前,又要了两三个小菜和当地的土烧酒,与老者边喝边聊很是投机。他第一次感觉到与人交流原来是很件舒心的事情,在佛崖寺曾闭口不语数年,那时的他每天都受到身心的折磨和煎熬。 “罗老伯,曾静的后人还有在溪洞居住的么?”他问。 “我两年前还去溪洞采风,曾家后人大都于乾隆年间离开了安仁,只有一户始终没有搬走,据说是曾家嫡长后裔负有看守祖坟之责。” “那户人家叫什么名字?” “名字记不清了,反正溪洞也只有这一家姓曾,男的前些年过世,留下婆娘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条件不是太好,”罗老伯话到此,有些疑惑不解的问,“你家老人打听曾家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有良只得瞎编个理由:“俺爷爷是研究清朝历史的专家,正在整理这方面的资料。” “哦,原来与我是同行啊,他叫什么名字?兴许还听说过呢。”罗老伯闻言来了兴趣。 “他叫佘天庭,是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组长。”有良信口胡诌,别的他也说不上来。 罗老伯想了想,脑袋里似乎没什么印象。 不知不觉间,两人喝得都已经微醺。 结帐时,有良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付了款。起身与老者告别后,沿着城边散步返回旅馆,他决定明天一早就赶往溪洞,找到这户姓曾的人家,交还曾静的骨灰。 俗话说“人在江湖,财不可外露”,有良缺乏这方面经验,掏钱付账时,就被两个本地的地痞无赖给盯上了。 永乐江边,暮色朦胧,路上行人稀少。 那两个地痞从后面快步跟上,其中一人接近有良时故意往他身上一撞,随即口中抱歉的说了声:“对不起。”同时手指夹着刀片轻轻划开了他装有信封的衣袋。 有良一愣神儿,扭头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喵呜。”不料媚娘怒吼着从身旁一跃而起,凌空探出利爪“嗤”的一声抓去,扯下了那人的半截袖子,皮肉都割破了,“啪”的声响,沉甸甸的信封掉落在了地上,此刻有良才发觉遇上了贼人。 “妈的,小子拿钱来!”后面的另一个混混掏出一把折叠刀,亮开刀刃便恶狠狠的扑了上来。 有良其实没有什么武功,当年一渡法师也曾教过他一些入门的功夫心法,不过从未用心去学,此刻看见亮晶晶的尖刀刺过来,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就在刀刃刺到胸前时,他手忙脚乱的挥手去挡,无意之中触碰到了对方的胳膊,“啪”的一声尖刀落地,那人手臂瞬间莫名其妙的酸软无力,以至于连刀都拿捏不住了。 有良趁机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其体内的元气源源不断的抽出,那人身子一软缓缓的萎顿于地,想喊叫喉咙里都已经发不出声来了。 有良大喜过望,他明白了,自己的双手经络已通,体内沉睡多年的“中阴吸尸大法”终于苏醒过来了。 旁边那个行窃的地痞迷惑不解的看着同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有良冷笑着用另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其身体里的元气刹那间汹涌泄出。这二人并非是练家子,丹田没有任何真气,被有良吸出的都是先天本元,须臾时间,他俩便已被吸干,双双昏死了过去,将来即便能够苏醒过来也成了废人。 媚娘惊讶的望着有良,“喵”的叫着,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有良从地上拾起信封,这次给了他一个教训,在江湖上行走,处处都需要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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